完颜合剌很快便明白了希尹之前提醒的含义,但是一则心中气难平,二则确系想救伯父,三则营地内虽然混乱,可完颜斡本那里大火烧起,却不至于不知道往何处去。
而这样的代价就是,等他接近起火的营地后,身侧只剩百余众了。
不过,即便如此,因为国主的身份,和堂而皇之的宣告,还是引起了那些‘契丹贼’的慌乱与失控。
当然,很快合剌便注意到,这支所谓契丹贼军中的怪异之处……而和之前讹鲁补的反应类似,虽然早有猜测,可是亲眼在大火旁看到一些人后,他还是感到头皮麻、脚底软,一时在马上摇晃起来。
“是国主!”
混乱中有人惊惶转身,然后寻到自己的同伙。“这如何是好?他看到我了,我没带面罩!”
“既如此,这次就不能善了了……我们杀了斡本,宛如与他杀父之仇……难道还能再想其他?!”总有人保持了某种残忍的冷静。“今夜不比燕京了!”
“我儿说的对。”
另一人咬牙相对,然后直接戴上面罩,便欲向前迎上。
“父亲且等一等,子为父隐,弑君之事请让儿子来为父亲为之!”
之前那名稍显冷静的人主动拉住了自己父亲,然后接过对方那个带着面罩的头盔,就翻身上马,只着一身轻便皮甲便奔驰迎上。
“国主!”
片刻后,合剌正努力呼喊驱逐那些贼人,并许诺救火赦罪,忽然间,身后传来一个略显熟悉的声音,其人回头一看,却见那名熟人直接挥舞战锤,迎面而来。
双方交马,战锤借马势奋力砸来,合剌仓促用弓去挡,却依然当场落马。
随即,那人仓皇而走,消失在夜幕之中。
更大的混乱之中,合剌盯着那个熟人远去的身影,犹然不敢相信……但也不用相信了……就在几名合扎猛安试图下马去救国主之时,早有准备的数十骑蜂拥而至,冲散了救援兵马的同时,其中数骑,按照顺序,毫不犹豫在合剌身前勒马,将战马前蹄高高拉起,复又重重踏下。
如此连续不断,再三再五,方才逃窜。
大火纷飞,四野熏风,灰尘扬尽,潢水流墨。
天明之前,契丹贼人高喊着斩杀了完颜合剌与完颜斡本的消息向上游逃走了。
而从天明开始,金国宰执完颜希尹则依次等到了许多人与许多消息。
先是纥石烈太宇父子、完颜挞懒与完颜银术可四人,他们带着‘本部残部’前来汇合,这些人声明了昨夜的辛苦协助大太子作战,并提出完颜斡本很可能战死的消息,然后隐晦的询问国主下落。
其次是有军士带来了国主合剌的尸……尸已经被践踏成了肉泥,只能从应考者盔甲和某些其他特征来做参考。
对此,希尹虽然沉默了许久,却并没有太多哀切,甚至放任了第一批人对这个尸的怀疑。
哭的最多的是裴满小皇后,然后是乌林答贊谟。
随即,第三批人抵达了……这一次,来人是完颜斡本的儿子迪古乃与将军蒲查胡盏及其残部。
“昨夜的事情我知道是谁干的!”
浑身狼藉的迪古乃来到院中,将一个人耳从怀中取出,放在了国主合剌的尸之侧。“我父王死前将此事说的明明白白!请希尹相公和皇后与几位将军为我做主,也为国主复仇!”
完颜希尹一声不吭的看着对方,双目之中全是血丝。
纥石烈太宇父子与完颜挞懒、完颜银术可也都沉默着看着迪古乃,等对方说下去。
“昨夜弑君和杀我父王的人,有很多,但我父王只能确定两个人。”完颜迪古乃将目光扫过院中所有人,最后恶狠狠盯住了其中一人,表情之狰狞,直接引得干裂的嘴唇渗出血丝来。“应该是枢相秦桧谋划、煽动耶律马五为之!”
众人目瞪口呆。
便是希尹也怔了一下。
而秦桧更是恍惚了瞬间才脱口而出:“世子荒唐!我为何要弑君杀王?”
“宋国官家许诺议和后你的相位不可动摇,而我父是议和最大阻碍,而国主视我父为亲父,也断不许轻易议和!”完颜迪古乃认真作答。“这还不够吗?”
秦桧茫然且慌乱……他是真的慌了……因为昨夜真的不关他的事,甚至大部分人都应该心知肚明此事与他无关才对。
但越是如此,配合着完颜迪古乃的笃定,秦会之就越是慌乱。
因为这意味着对方忽然不讲道理,不讲缘由了。而一旦敌人不讲道理,不讲缘由,他就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眼看着希尹、十五岁就守了寡的裴满皇后,以及院中上上下下一起来看自己,慌乱之中,秦会之忽然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或者说,是一个叠加的致命错误……因为没有这个错误,他今日都可能致命。
“纥石烈将军……我是冤枉,你是知道我的!”秦桧胸口乱跳,直接看向了纥石烈太宇,并拱手行礼。
后者点点头,却又忽然一笑,直接摇了摇头:“秦相公,当日你在燕京操纵人心那般娴熟,而且彼时就劝我与挞懒元帅、银术可都统与辽王作对,最后却又反复难养……辽王生前认定你是个祸乱之徒,怕也不是冤枉吧?”
秦会之沉默了一下,因为稍微冷静下来的他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了。
且说,燕京那一次,他凭借着敏锐的政治嗅觉和强烈的谨慎,成功在最后时刻脱离了旋涡,免除了与洪涯一般下场……但是,也同时恶了大太子与纥石烈双方。
那个时候,他的倚仗就也只剩下四太子-希尹-国主这个联盟,但从四太子南走算起,这个中间平衡联盟就异常脆弱了,以至于他当时听说了四太子自缚南下时便已经惶恐不安起来。
而现在,随着局势的彻底崩塌,迪古乃在无法报复其他人的情况下,或者说干脆不知道到底仇人是谁的情况下,先把他这个曾经在燕京事变中有前科的人,而且是没有任何立足根本的汉人当做是泄与报复对象,似乎也理所当然。
“希尹相公。”秦桧找到了自己此时唯一可以指望,或者说唯一有能力救自己的人。“你也知道,我昨夜全在此处,不可能是乱事的谋划者。”
完颜希尹平静的看了一眼对方,然后又看了看纥石烈父子几人,略过国主的尸与斡本的耳朵,以及哭泣不停的裴满小皇后,最后盯住了完颜迪古乃:
“迪古乃,是不是处置了秦会之,你就愿意暂时放下仇怨,尽快赶路了?”
“是!”迪古乃狞笑做答。
秦会之如坠冰窟。
“你们呢?”完颜希尹复又看向了纥石烈那四人。
“是。”纥石烈太宇瞥了一眼自家儿子,见到对方微微点头后,即刻应声。
“我明明没有做……”秦桧自知到了最后关头,勉力辩解。“尔等自乱,何至于推到我身上?”
“皇后怎么说?”希尹没有理会,继续看向了另一个关键人。
裴满小皇后收起泪水,恨恨看了一眼希尹:“现在局面,不是相公说了算吗?”
完颜希尹毫不在意,复又看向其他人……眼看着无人驳斥,最后才落到了秦桧身上。
秦桧只觉得浑身软,然后直接瘫跪在地,恳切相求:“希尹相公……我为大金国效力数载,颇有才劳,何至于为一你我皆知的谎话而要处置我呢?”
“你是第一日知道我们女真人处置这等事端的做派吗?”希尹略显自嘲般笑了一笑。“秦相公……你还不如拿赵官家之前议和条件中让你做相公不许更迭的言语来自保呢!”
“是。”秦桧恍然大悟,宛如病急乱投医之人一般匆匆去看纥石烈父子。“诸位……赵官家许了我做一辈子金国相公!”
众人微微皱眉。
倒是迪古乃,愈不耐起来,直接从腰中拔出刀来,而周围人虽有防备,却无人阻止他上前逼近秦会之。
毕竟,区区一个秦桧而已。
秦桧眼见迪古乃白刃而来,根本没有力气起身,一时间惊恐到极致,彻底恍惚,只觉一生行事可笑,但不知为何,临到刀前,却居然想起一事,然后抬头诚恳相对:
“都是我妻王氏的主意!”
迪古乃怔了一怔,然后点点头,便一刀捅出,继二连三,泄式的将秦桧之连续捅了十八九刀,血都溅的满身都是,而其余人只是立在那里去看,并无一人喝止,便是裴满小皇后当着自家丈夫那凄惨尸的面,也无多余反应。
也不知道捅了多少刀,迪古乃这才深呼吸了数口气,转身来问:
“王氏何在?”
满院无声之中,希尹直接指了一个方位:“就在西侧第三个院子。”
迪古乃点点头,将秦桧级努力割下,然后便拎着对方级往别院而去,走到第三个院子,便问守门侍卫:“秦相公夫人王氏在哪间房?”
侍卫早已经慌,勉强一指。
迪古乃见状再微微一点头,便直接来到房前,却见窗户大开,正有一个中年女子坐在窗前搬弄什么,便再度问了一句:
“可是秦夫人王氏?”
王氏本能应了一声,一抬头,却见一个人头飞来,早已经呆了,待看清是丈夫级,而那矮个子人拎刀从门前过来,更是直接想从窗户逃窜。
但一个女子被吓成这样,如何能行动灵便?
迪古乃随即上前,一刀从背上穿了对方胸口,却懒得多砍,复又歇了一阵,才拔刀砍下对方级,然后将两个脑袋拴起来,转回中间大院,放在了自家父亲那个耳朵旁。
其他人还好,希尹看了,当即催促:“如此,可能重整上路了?”
这一次无人再有言语。
所谓秦相公夫妇,既然背弃国家和民族,万事倚仗女真人,那到了眼下,自然不过是一个狂女真贵族的泄筹码而已。
谁在乎他们呢?
他们自己都不在乎。
回到眼前,秦桧夫妇既然无端被杀,希尹也不刻意来证明合剌尸,只是寻得一个契丹人,请他望见耶律马五,让对方交还六太子讹鲁观,并做呵斥……众人心知肚明,这是念在耶律马五忠勇无二多年的份上,让马五避让一时,不要真的追来,继而惹出秦桧夫妇这般尴尬。
随即,这位仅剩的相公更是宛如无事人一般,收拾部众,集合队伍,不顾一切催动流亡队伍先渡河向北,再转东行。
当然,不免与众人约定,抵达黄龙府,再论新君之事,并求和南面。
前后十二日,金国流亡朝廷,终于在五月盛夏时节穿越了潢水北面的荒地,抵达了大金国的腹心之地黄龙府(今农安一带)。
而此时,流亡队伍规模与出燕京时相比,早已经十不存一。
不过,更让其中有些人感到不安的,却还有另外一件事,那便是队伍刚刚抵达黄龙,便有死去的三太子讹里朵之子,才刚刚十四岁的完颜乌禄率完颜部留守之众前来迎接。
且说,讹里朵死后,其妻子笃信佛教,不愿意按照女真习俗再改嫁他人,所以折返辽阳出家,完颜乌禄也随之回到辽阳……现在宋人与高丽兵锋齐至,辽阳作为辽东府,断无幸存之理,那他身为塞外身份最贵重的完颜氏家族成员,率众回到黄龙府,再去迎接希尹等一行人,本属寻常。
但是,这不是完颜斡本与完颜合剌死了吗?
这不是约定在黄龙府商议新君吗?
而完颜乌禄这般以逸待劳,强势且适时出现,让父亲死后势力大减的完颜迪古乃与早有筹备的纥石烈氏都有些不安。
这种不安很快就达到了顶点,因为有证据显示,乌禄出现在这里,包括之前及时率领塞外南部女真部众北返,是受到了希尹的直接传令。
可不安归不安,却无人敢反抗。
这是因为希尹本人作为公认的女真开国第一智者,各种资历、威望摆在那里,也是眼下名正言顺的位阶最高之人……他是唯一一个宰执了……更是完颜氏远支,如今回到完颜氏势力庞大的黄龙府,几乎无人与之抗争。
不说别的,完颜娄室的次子、黄龙府本地世袭猛安完颜谋衍就毫不犹豫的站到了希尹一侧。
甚至当年完颜娄室就是把谋衍托付给了希尹,才得以继承黄龙府世袭猛安的。
故此,当抵达黄龙府的当日下午,来不及洗尘,甚至来不及问一问前线局势,随着完颜希尹的一声令下,塞外的女真权贵,与残存的燕京女真权贵便纷纷聚集了起来。
“我有几句话要说。”
完颜希尹连衣服都没换,直接带着一身汗臭味站到了黄龙府行军司大堂中间,完颜谋衍则立到了他身后,宛如侍卫。
其余人等,不论是完颜氏近支、远支宗亲,如挞懒、银术可、蒲家奴,又或者是其余大小女真部众领,如纥石烈氏、裴满氏、蒲查氏、乌林答氏、徒单氏、石抹氏等等等等……又或者是讹鲁补、蒲查胡盏,以及居然辗转生还的夹谷吾里补等直属军将,都只能静坐倾听。
“三个事情。”
完颜希尹言简意赅。“当先一事……与宋议和,有人反对吗?”
不是没有塞外的小部落头人蠢蠢欲动,但最终无人吭声……议和是获鹿之战决定的,只要赵官家还留了一扇门,就只能如此。
而燕京之乱与潢水之乱,本就是必然而然的东西。
现在大太子死了,国主也死了,更加不需要顾忌议和本身了……议和早已经成为共识。
“那好,就议和。”希尹点点头。“第二件事情,其实与议和是连着的……国主死在路上,为契丹人所杀,总要选出一位国主……谁对选国主这件事情,有什么想法?”
“新国主当迎娶我家女儿。”裴满小皇后的父亲说了一句不算意外的话。
“可以。”希尹立在那里平静以对。“还有吗?”
“我父王是太祖长子,我是父王存活长子,立嫡以长,正该我来继位。”完颜迪古乃情知关键时候到了,毫不犹豫起身相对。
“不错。”希尹点头应声。“还有合适的人选吗?”
“乌禄如何?”乌林答贊谟点出了一个毫不逊色的人选来。“迪古乃虽是太祖长子一脉所传……但乌禄出身也不差,而且常在塞外,比迪古乃更熟悉本地形势。”
希尹当即颔:“可以。”
“我不娶裴满家的女儿。”就在这时,乌禄忽然涨红了脸。“我与乌林答氏的女儿有约。”
众人嗤之以鼻,乌林答贊谟更是一时茫然……他真不知道这件事情。
“可以立两个贵妃或者王后。”希尹一句话便压了这件事。“还有什么人选吗?”
“国家动乱,何妨立个长者?”银术可忽然冷笑插嘴。“挞懒元帅如何?他是太祖堂弟。”
众人面面相觑……居然有许多人一时犹疑起来,便是挞懒也有些茫然和恍惚……似乎不是不行。
“要向赵宋官家称父的,而且要娶裴满氏……不要二十岁以上的。”希尹依然一句话便中止了新的波澜,然后漫不经心看向了座中靠前一人。“可有其他适宜人选?”
被看得人,乃是纥石烈太宇,其人闻言心中微动,再加上到底是心存不甘,便开口试探:“我儿娄室如何?”
“良弼吗?”立即有人做了激烈反应。“国主当然是完颜氏,良弼如何可以?”
“我觉得可以。”不待争论展开,立在堂中央的希尹便有些不耐的打断了那些人。“经此反复,六大部已经不是完颜氏一举压服其他五部的情状了……暂时只是备选,如何不可?”
“我还是觉得不妥。”和之前不妥,这一次有人即刻表达了反对,包括希尹一直以来的盟友乌林答贊谟。“国家到了这个地步,要求稳才对,贸然转移国统,本身就会引起混乱……希尹相公应该考量这一条才对。”
希尹沉默了一下,再度反问:“你们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谁告诉你们决定国主的是我,或者你们了?”
堂中一时鸦雀无声,不少人都心中微动,然后意识到了什么。
“我刚刚便说了,这件事情跟议和是连着的。”希尹认真解释。“国家一败涂地,想要议和存续,又逢此国主缺位,决定国主人选的,当然是那位等在菊花岛的赵宋官家……为何你们会以为是咱们在这里议定的?”
堂中还是无言。
“良弼这个人选,就是为了防止那赵官家万一起了什么心思,非要把大金国内外名义上都弄亡了,换个完颜氏外的国统才舒坦而预备的。”希尹继续平静解释。“要我说,不光是这个,万一人家把大金改成大锡、大铅、大铜,你们也得有准备才行……
“届时,就把会宁府那边的刘豫、傅亮那些叛宋之人绑了当礼物,加上还剩下的金珠之物一并送去……若是秦桧活着,也要绑了送过去的……
“然后再送他们三个过去,让那位官家自己挑!
只有如此,才能表达彻底臣服,才能宋国上下觉得雪了靖康耻,才能让议和成功。”
“若是那位官家存心想亡了我们,直接将三人一起剁了又如何?”银术可似乎察觉到了一丝危险,忍不住出言驳斥。
“剁了就剁了,三个半大孩子,换来察觉赵宋官家对我们真正态度,难道不值吗?”希尹目光扫过银术可,又略过三个人选,包括良弼这个亲传的学生,神色愈显得疲惫起来。“而且再说了,他也不会真的剁的……
“我虽然愚钝,却也能猜得到,以那位官家的才智与性情,或许会更名改统,却绝不会真的灭亡我们的……
“因为辽东北方地区,光熟女真就两百余部,生女真无数,他杀不完的……所以,必然要设一个女真国,甭管是什么名字,反正是个女真国,就好像他必须捏着鼻子设一个契丹自治路来安抚契丹人与奚人一般……
“何况塞外这里,蒙古人、契丹人、奚人、渤海人、高丽人、女真人,塞外必须要维持一个平衡,不能一家独大,已经颓势的女真人对他和大宋来说是有必然效用的一个。”
一番话说下来,可能是太过疲惫,希尹忽然有些摇摇欲坠之态。而座中其他女真权贵一时议论纷纷,却也都不知该如何驳斥。
“若无异议,就让他们三个去见赵官家……没问题吧?”希尹气息渐渐加粗,似乎更加不耐烦起来。
众人当然不可能在这种大事上一蹴而就,但很显然,从反应上来看,无论是被打怕了的燕京归人,还是原本在塞外更在意‘反正一个女真国’的女真部落领……都没有谁有特别的反对情绪,或者说有反对情绪的也没有对应的反对实力与反对勇气。
故此,等了片刻,眼见着事情沸沸扬扬就要过去,希尹再度扬声开口:“第三件事情还没说呢!”
完颜谋衍也不耐的拍了拍自己的兵刃,引得堂中再度安静下来。
“第三件事。”希尹语气忽然再度平静下来,但不知为何,气息反而愈粗重。“不管如何,我都将大金国的残渣从燕京带回来了……或许什么都不剩了,或许还有点什么……但无所谓了,我都将它带回黄龙府了!带回来了……带回来了!”
众人一时茫然,因为这话听起来不像是一个事。
但是很快,他们就懂对方的意思了。
希尹说完这话,一声不吭,面色平静,直接从身后完颜谋衍腰中将佩刀抽出,然后一点多余言语与反应都无,就直接狠狠割开了自己脖颈处的动脉血管。
众人目瞪口呆中,血涌如泉,而始作俑者希尹一声不吭扔了刀剑,踉跄退到身后座中,继而一动不动。
片刻之后,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乃是希尹的学生,此次三个国主候选之一的纥石烈良弼。
其人直接冲出座位,扑倒希尹身侧,一面本能尝试去捂住对方的伤口,一面满脑子却只充斥了一个念头……那就是为什么?为什么自己的老师要死?
为什么?
良弼脑中闪过无数个念头——国家沦丧、主君身死、完颜氏失去女真主导地位、亲手布置屈辱求和、主君路途忽然身死、多年制度改革一朝崩塌、最信任和喜欢的学生做了弑君图谋的小人……
这种可以迅速想起来的东西,一时间数都数不清。
每一个似乎都可以当做自杀的理由,但每一个似乎都还不够。
因为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了!
就好像希尹亲口说的那样,回到黄龙府了,都已经回到黄龙府了!
什么都熬过去了!
功亏一篑的无奈、获鹿的绝望、国家的摧崩、轻易被挑逗起来的野蛮内斗……什么都熬过去了。
完全可以不用死的!
但是,自家这位老师却那么决然、那么迅速的在抵达黄龙府后自杀了!
没有半点迟疑,甚至有些迫不及待。
为什么?
满腔的疑惑和不解,这是良弼和在场所有人的第一反应。
不过很快,跟其他人不同的是,忽然间,随着纥石烈良弼意识到自己根本捂不住对方的伤口,意识到自己老师血水的喷涌根本无法控制,且已经将自己半身染红后,他同时察觉到一股同样无法控制的东西自从自己胸口涌现,直接涌到了自己的鼻子与眼窝上。
然后,他开始在满堂瞠目结舌之中,抱着老师,于血水中放肆大哭,嚎啕大哭。
建炎十年五月份的时候,怎么看都没有理由去死的那个完颜希尹,忽然就死了,似乎比那个秦桧死的还要轻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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