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民意都来了,前面也该撑不住了。”吕颐浩终于摇头,然后一时望天失语,似乎又想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一般。
且说,国有老臣,总是妥当的,往后的数日,吕颐浩的判断无一失手。
先是中原各方民意汹涌,坚持报复的强硬态度展露无疑,终于震动了中枢,然后秘阁公议,请官家小心议和,除敌务尽,切不可沽名学霸王。
而随着秘阁的公文传开,两河地界,各方将帅、地方文武,也皆上表力请不得议和。
不过数日,河北便也似乎达成一致,皆求除恶务尽,便是降人也都有涕泣讲述金国暴行的文书奏上。
一时间,除了最远的南方民意未至,其余各处几乎便已经定下举国风向,乃是反对议和,要求赵官家履行诺言,殄灭金国,对女真犁庭扫穴。
当然,这些纷乱中也是有一些妖艳贱货的……比如从三月中旬稍微偏后开始,忽然便有很多前线的燕云汉军主动反正过来,然后从前线被韩世忠送到河间。
此外,赵玖也终于收到了高丽枢相、元帅金富轼的亲笔来信。
信从开京来,乃是金富轼刚刚成为元帅后的路上所写,几乎舟马不停,直达河间……按照金富轼的说法,他将按照赵官家心意,铲除国中反对汉化的国风派,也就是西京两班,然后便举三万大军西征辽地,以成赵官家关门打狗之策。
言语之恳切,若非赵玖早就知道郑知常所在的西京两班才是高丽内部的主战派,几乎要信了这糟老头子的鬼。
然而,糟老头子虽然不老实,却也以一个奇怪的路数点中了赵官家的软肋——谁出兵无所谓,反正高丽这个时候只能选择出兵,但是之前的主战派却并不相当于亲宋派,主和派也只是事大主义之下金国之前更大所做的选择罢了……与之相比,西京两班是什么国风派,想搞什么文化自立,这就很不如金富轼的汉风派来的顺耳了。
须知道,哪怕赵玖允许高丽的政治、军事独立,都不允许高丽搞什么文化自主,这才是挖根子的事情。
当然,现在也没必多想这个问题,因为依着赵官家那浅薄的识人之明来看,真到了刀兵相见的份上,郑知常死前想咬下金富轼半个指头恐怕都难。
与此同时,更重要的一点是,既然金富轼的信都到了,前方燕云大族也忽然绷不下去了,那依照军事上的传讯速度,燕京也该派人来了。
果不其然,不过两日,乌林答贊谟便出现在了赵玖面前。
“六太子封王了吗?”早有准备的赵玖是在河间府外的军营靶场中接见的乌林答贊谟,但接过正式国书后,这位刚刚射箭射到一身汗的官家却并没有直接打开,反而先捏着硬版国书问了一个匪夷所思的问题。
“好让陛下晓得。”乌林答贊谟面色深邃,双目略示疲色,但还是强打精神严肃回复。“本国王爵赏赐乃是本国内务……”
“那就不要谈了。”刚刚坐在马扎上的赵玖直接将国书掷回对方脚下。“朕四十余日前的条件都未满足,何谈议和?”
乌林答贊谟双目圆睁,死死盯住眼前端坐之人,但立即引来了杨沂中与身侧诸班直的警惕,将他隐隐隔开,便是靶场门前的源为义看到这边动静也迫不及待转过身来。
乌林答贊谟彻底无奈,只能低头捡起国书,然后恳切相求:“陛下……外臣失礼,但本国确系诚心议和……而既然是议和,总归要有讨论的。”
“讨论什么?”赵玖显得异常不耐。“乌林答卿,你可是经历过宋金两国所有外事的……当日粘罕和斡离不怎么在东京城外回复渊圣皇帝的?国家都要亡了还谈什么条件?现在就是,你们一个部族联盟仓促立起来的国家,军队整个都被打没了,拿什么跟朕议和?朕给你们的条件已经足够优厚了,后方也已经很不满了……还想如何?!”
“陛下,本国尚有数万之众,可当一战。”乌林答贊谟鼓起勇气相对。
“可堪一击?”赵玖愈不耐起来。“你们能聚起来这些力量,难道不是朕故意让你们聚起来的吗?之前不知道朕还有没有进取的力量,聊以观望,现在难道还在做梦?!要不要朕将金富轼还有燕京周边那几个地方上大族的效忠文书给你瞅瞅?!朕倒是想看看,等燕京周边诸州都被朕的秦王一一吞下,东京道与中京道被蒙古人跟高丽人锁住,你们燕京聚集的那几万新军到底能撑几日不自溃?!”
“官家!”乌林答终于无奈下跪叩,道出了底线。“若能免四太子死罪,许俘虏中的女真人北返,我国愿意按照官家大略条件议和!便是国主亲自来见官家称父都可!”
“晚了。”赵玖扭头去看一侧蓝天白云黑土,眼神飘忽。“朕心里是有计量的……二十日足够六太子往来燕京与河间一趟的,过了二十日,便是你们诚心作梗,之前的条件便不足了……三十日时,朕与吕相公商议,便要加了燕京内中左氏三兄弟、刘氏三兄弟,外加韩昉,以及逃回的讹鲁补、夹谷吾里补、耶律马五、蒲查胡盏四万户,凡十一人性命!而今日已经过了四十日,就还要再加上你家大太子完颜斡本的性命!然后还要补上完颜挞懒为执政亲王,与讹鲁观并行掌军。”
乌林答听得这些言语,中途便已经失态落泪,勉强听到最后,终于仰头呼喊:“官家本无议和诚意!”
“乌林答卿不要这么讲,河间距离燕京不过三百里,且沿途平坦,若是你换马不断,疾驰归燕京,再快马回来,是能够在三月廿五日,也就是第五十日再变更条件之前,带回议和应许的……而若是届时诸般条件皆许,朕又如何能食言而肥,不答应呢?!”赵玖回过头来,一脸诚恳。
乌林答贊谟在地上思索片刻,然而百般思索,也无一点应对门路,只能起身拱手一礼,便准备踉跄离去。
“乌林答卿且住。”赵玖复又喊住对方,同时扭头朝杨沂中示意。
乌林答贊谟茫然回头,却见一身银盔的杨沂中向后方一挥手,远远便有一名盛春时节还带着口罩的军士拎着一个木桶快步跑来。
见此情形,这位金国礼部尚书几乎是瞬间醒悟,继而面色惨白起来。
“乌林答卿,咱们相识许久,虽不真实君臣,却也有外邦君臣之礼,算是一番交往……这是你兄弟的级……朕早猜到会是你来,如今巡已毕,拿回去安葬吧!”赵玖努力忍着臭味相对。
乌林答侧身立在赵玖身前七八步远的距离,眼看着那个桶子越来越近,神色愈加仓皇,同时泪涌不止,而等到桶子送到跟前,他更是本能踉跄,想伸手去接过那个木桶。
但只是动了半步而已,乌林答贊谟便如被火烧了一般仓皇缩手,然后就在桶旁朝赵玖恍惚行礼:“外臣谢过官家隆恩……但我弟为国家将军,死于国战,本属寻常……而我国家使节,哪里有其他将士未归,便先徇私拿回自家兄弟级的说法?外臣先走……”
说完,不等赵玖再讲什么,乌林答贊谟直接掩面而逃……只留下满靶场的腐臭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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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切实感谢琉璃琴大佬的黄金盟……这个感激就不多在这里展开了,言语是没意义的。
只能说,对于所有人,感激之余又很惭愧。
大家晚安,一百岁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