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八月十六中秋节刚一过,岳飞便奉命出征,结果刚刚进入北面东平府境内,便迎面撞上了张荣部无数溃军,自然是惊疑交加。然而惊疑归惊疑,岳鹏举依然指挥若定,其人即刻下令,一面让部队抢占身侧位于济水南岸的平阴城,一面又抓紧派出部队收拢败兵、打探军情。
当然了,毕竟是一起打过仗的,又是标准的邻居,两家关系本就还算不错,所以根本不用岳飞刻意收拢,张荣部的溃军便自动往挂着岳字大旗的平阴城聚拢起来。
而其中,自然也不乏昔日有过交往的张荣部高阶将领,或者说是梁山泊领。
“镇抚!”
须臾片刻,往东北方向迎面去收拢溃军的中军副统领张显便引一人来到立在城门外的岳飞身前。“李逵统制到了……”
眯着眼睛望向北面大路的岳飞闻言不由精神一振。
要知道,岳飞治军极严,出任镇抚使有了一州加一军的立足之地后,兵马迅速扩充到了一万四五千,换成别人,手下早就十几个统制了,但岳飞麾下,除去他自己,却还是只有两个统制官……一个王贵,平素守济州城,一个傅选,平素驻扎广济军的定陶城……都是朝廷正式任命的。
再往下,却又都止于统领一级,而且还任命极为严格,连汤怀、张显这种心腹都做不到一个正统领。
那么相对而言,‘别人’,也就是梁山泊张荣那里了,还是江湖作风,却不免滥赏滥加,许多领,连管船只的、养猪的都有个统制衔……要不是后来张所专门派人警告,他说不得能整出来一百零八个统制。
而岳飞此时微微一振,不是因为别的,而是说这个出身沂州,先在乱后做了军贼随从他人割据密州,又被那日堂上对刀的李成击败,最后流浪降服于张荣的李逵李统制,恰恰算是个张荣麾下少见的稳重精细之人,也是个正经领兵的,有他言语,多少能知道一些详情。
“岳镇抚!”这名唤做李逵的精细将领灰头土脸来到岳飞身前,狼狈拜倒,不等岳飞下马便将两个最紧要的军情奏上。“金人来了,孔彦舟那厮临阵反了……”
饶是岳飞早有猜度,此时闻得这两句语,也是一时微微色变,然后勒马相询:“确定是金人吗?为何之前一点动静都无?”
“必然是金人。”李逵直起身来,一张白皙的脸上俱是擦出的血痕与灰尘,却又赶紧将自己见闻说出。“虽是打扮成济南府兵马的模样,但骑术和箭矢做不得伪……昨日下午,刘豫的长子刘麟亲自在阵前做遮掩,后面四五千兵忽然上了马,打起了去年来京东的那个万户阿里的旗帜,一冲起来便知道是女真人了!可恨孔彦舟那贼厮,必然是事先得了刘豫言语,先故意落到后面,见到俺们这边大阵一垮,就即刻倒戈与他们一起夹击了……至于怎么来的,眼下还说不清楚,但十之八九应该是装成河北流民过来的。”
“应该就是装作河北流民过来的。”身后将领中即刻有人表达了赞同。
“不错,月初不就说金人来不及过河,所以支援了刘豫父子四五千匹战马吗?张相公(张所)也多少是为此才下定决心打一下济南的。而如今金人又做了装扮,可见正是人马分过,战马先来,然后士卒伪作流民至此……”还有人想到了之前的军情。
“只是不晓得孔彦舟为何要坏咱们相州人的名声?之前见他起势,还以为这鸟厮改了性子呢!今日看来,却还是当年相州老家时的无赖模样!”素来跳脱的张显更是破口大骂。
岳飞微微眯了下眼睛,俨然若有所思,却并未多言。
且说,孔彦舟虽然是京东本地军士出身,但和那个曾与岳飞对刀的李成一样都是河北人,是犯了法流落到南方从军的。而且,正如张显愤愤不平中透露的那般,孔彦舟的老家不是别处,正是相州,所以岳飞军中多有认识他的,再加上他的驻地兖州偏北一些,所以很多相州流民也都投奔了他。
更有甚者,由于这层老乡关系,加上岳飞名头大、起势早,而孔彦舟治军也有几分手段,双方辖区又近,所以后者一度有过‘小岳飞’的称号……据说,便是张所重用此人也有几分相关缘由。
“岳镇抚,现在怎么办?”眼见着岳飞不说话,李逵便是再精细也不免焦急相对。
“先暂驻平阴。”回过神来的岳飞终于开口。“尽量收拢兵马,汇集兵力,并好生防备,以防金人趁胜来攻,关键是要速速找到张镇抚(张荣)……”
岳飞既然开口,周围人便如同得了主心骨一般松了口气,然后各自行动起来。
而接下来,一日内诸事居然全都顺利,溃兵纷纷聚拢起来不说,敌军也并未追来,非止如此,到了傍晚时分,便是张荣也有了确切讯息,乃是被金人射中大腿,不敢轻易走小路,只能让人推着沿着济水边的暗沟走走停停。
岳飞不敢怠慢,便让汤怀守城,自己亲自带着张显还有李逵引踏白军连夜前去相迎,但见到张荣后,此人却不愿入城了。
“打的这般窝囊仗,俺哪有脸去什么平阴城主持局面?”张荣坐在一辆板车之上,枕着一堆干草,一条腿被绑在一根木板上,额头上又裹着一条汗的白巾,再无往日昂然姿态,见到岳飞和李逵后更是将头扭了过去。
“一时胜败而已,何况是金人偷袭,又有孔彦舟临阵倒戈,张兄不必耿耿于怀。”岳飞无奈上前握住对方臂膀相劝。“而如今情势不明,我猜想金人断不会只从济南来的,沿河各处大军说不得说到便到,届时大局还要兄长处置;而孔彦舟既叛,济南府、兖州又连成一片,东平府当其冲,张兄现在不去主持局面,此处局势又如何?”
张荣连连摇头:“你说话越来越文绉绉了……其实,东平府的事情鹏举你不用担心,俺生在梁山泊,长在梁山泊,金人也好刘豫、孔彦舟这种贼厮也罢,俺便是拼了命也不许他们糟蹋周边。但说到什么大局,俺今日却无能为力了……”
岳飞当即还要再劝。
“鹏举兄弟不要说了。”张荣抢在对方之前开口道。“你是个有志气、有能耐的人,不然也不会在济州学着作什么词读什么书了,这俺都知道。可说到底,俺却只是一水贼,没法跟你比的。可恨当日走了运道打赢了一仗,又受了赵官家的任命,自己也脑子进了水起胀来,真把自己当成什么抗金名将了……这一战到底是让俺看清了自己能耐,多少兄弟盯着俺的大旗来投靠,一朝死伤无数!如何有脸再去主持局面?”
岳飞心下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但却不好开口,而李逵是个精细的人,却是适时上前拱手作态。
果然,张荣眼见着李逵出面,却是趁势将自己想法说了出来:“李逵兄弟,若还当俺是个领,便听俺的命令,随岳镇抚去平阴主持局面……告诉那些兄弟,梁山泊和东平本地的整理起来后,便护送着东平府北面的百姓往梁山泊跟前找俺汇集,俺靠着梁山泊,再难也能保他们;至于其余这些日子来投靠的好汉,都由你暂且收着,收完之后也不要来寻俺,只听岳镇抚安排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