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金城咖啡馆旁边的小院里,警员进进出出。
郑朝阳和白玲也来到了小院,郝平川上前迎接:“这是乔杉的隐蔽库房,他的家底都在这儿了。”
郝平川带着白玲走进了小院的正房。宗向方在检查屋里的物品,屋里储存的都是武器弹药等战备物资以及黄金、美元。
郑朝阳赞叹一句:“怎么找到这儿的?”
郝平川眼神往宗向方处一递:“是宗向方现的。”
宗向方赶紧站起来说道:“咖啡馆我们检查过,没有问题,所以我检查了乔杉这段时间的财务支出,现他一直在给一个叫张鹏的人汇款,每月一次。张鹏是个残障人士,原来是咖啡馆的厨师。看上去像是做慈善,但我查了张鹏的财务支出,现了他名下的这个屋子,就来这里检查一下。”
郑朝阳点点头:“咖啡馆一直在我们的监视下,这些物资他也没办法转移,只能放弃。”
郝平川拿起一支冲锋枪查看了一番,随即说道:“还是新的,枪油都没有擦。”
郑朝阳指着一箱黄金和美元:“最重要的是这些。没了这些,就等于没了粮草。桃园行动组快要断粮了。”
郑朝阳和郝平川走了出来。
郑朝阳问道:“马老五常去的地方调查清楚了吗?”
郝平川点点头,显然是有所收获:“他常去的就是御香园。他的徒弟们说马老五是属狗的,认窝,别的地方不去,就只去御香园。里面的妓女倒是都挺熟悉。”
郑朝阳皱着眉头道:“看来得派人到里面去侦察一下。”
郝平川犹疑道:“不会又是齐拉拉吧……”
郑朝阳笑了:“齐拉拉拐走了小东西,在御香园臭名昭著。我倒是觉得多门挺合适。”
郝平川一听多门的名字,立刻摆手道:“多门?算了吧。他说病了,请假一个月。扯!留用警那些毛病都搞到咱们这儿来了。不就是乔杉跑了,我批评了他几句嘛。”
这时,二人的身后传来宗向方幽幽的声音:“我去吧。”
公安局罗勇的办公室。
白玲敲门进屋,罗勇示意她坐下。
罗勇看着手里的一份档案,对白玲说道:“小白,你的这份报告我看了。你怀疑郑朝山是保密局桃源行动组的成员,甚至怀疑他就是凤凰,但并没有确凿的证据,更多的是你的猜测,或者是推断。”
“领导……”白玲似乎想辩白什么,但罗勇立刻打断了她:“我知道你的意思,对敌特分子,我们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马虎。但是我们的新中国百废待兴,需要各行各业的建设者群策群力。很多人向往新中国,但也有很多人对我们还抱有怀疑。郑朝山不是一般人,他是留德博士、外科专家,在北平医学届威望很高。他还是青年民主促进会的总干事,为和平解放北平也出过力。这样一个人,必须要有确凿的证据才能对他采取行动,不然,就不单单是一个郑朝山的问题了,会是民心的问题。”
白玲立刻站起来:“领导,我明白了。”
说完,白玲转身要走,罗勇却叫住了她:“这件事,你和朝阳说过吗?”
白玲摇摇头:“没有,我觉得这件事,他应该回避。”
罗勇点点头,说道:“既然我们没有证据证明什么,那就只是方向性的推理。同志之间没什么不能探讨的。朝阳一直在我的领导下,对这个同志我还是了解的,看上去皮皮溜溜的,可原则性不比你差。”
御香园灯火通明,门口出出进进的都是客人。宗向方一身长袍头戴礼帽走进了御香园,老鸨金围脖儿热情迎接。宗向方一边和金围脖儿周旋,一边仔细端详她,妓女们穿的都是旗袍,唯独她穿着长袖长裤,衬衫的袖子拉到手腕,还系着扣子。
金围脖儿安排红儿照顾宗向方。红儿带宗向方来到楼上房间。刚关上门,宗向方就抄腿抱起红儿扔到了床上,自己也扑了上去。红儿咯咯笑着,宗向方掏出准备好的乙醚手绢捂住了她的口鼻。红儿很快不省人事。
夜深人静。宗向方悄悄地从红儿的房间里出来,看看楼道里没人,他蹑手蹑脚地走到金围脖儿的房间,掏出一根铁丝,很快打开了房门。
宗向方进了房间,屋里亮着灯,但没人。他在屋里搜索着。梳妆台上有一瓶香水,宗向方拿起香水来闻了闻,又拿出相机拍了照。
房间干净整齐,床下放着一个包裹,宗向方打开看,是一身旗袍,上面有血迹,很多地方撕破了,包裹里还有一双布鞋。
宗向方心下一动,赶紧将众多证物都拍了照。
公安局会议室,郑朝阳、白玲、宗向方、郝平川、齐拉拉等人都到齐了。
会议室的黑板上贴着金围脖儿的照片,以及金围脖儿穿过的破损的旗袍的照片、用的香水的照片等,还有一张国民党地方派出所的妓女登记证,上面有金围脖儿的照片和签名画押。
宗向方解说道:“这是我从御香园的老鸨金围脖儿的房里找到的。这个香水,技术科的同志化验后证明,和马老五指甲中残存的皮屑上的香水是同一个牌子。因为怕打草惊蛇,相关的物证我并没有带回来。金围脖儿原名金兆池,山西太原人,十六岁到太原妓院怡红院当妓女,十九岁到察哈尔,后来成为领班。之后她带着几个姑娘自己开馆,当了老鸨,1945年北平光复之后她来到御香园。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的档案记录,具体的情况我们已经在请太原公安局协助调查了。”
郑朝阳打断宗向方:“档案记录即便找到了,也不会有什么直接的价值。一个妓院的老鸨能轻易杀掉号称‘跤王’的马老五,说明这是一个职业杀手。我的意见,立刻逮捕金围脖儿。”
郝平川随即带人冲进御香园。
园内鸡飞狗跳,妓女和嫖客到处躲藏。宗向方率先冲进金围脖儿的房间,屋内空无一人,地上的火盆里有烧的纸灰。
宗向方蹲在地上检查火盆,从里面拣出一个烧毁的信封残片,然后恭恭敬敬地递给了郝平川:“郝组长,您看……”
郝平川接过信封的残片看着,上面有模糊的小字:廊坊……
他立刻意识到问题所在,赶紧带了几名警员上了吉普车,三儿一脚油门踩下,吉普车风驰电掣而去。
一辆黄包车来到廊坊胡同的胡同口停了下来。
金围脖儿一身时尚的列宁装,脚上却还穿着绣花布鞋,看上去很不协调,她从车上下来,给了车钱。黄包车走了。
金围脖儿四下察看一番,进了胡同。
廊坊胡同徐宗仁宅,前国民党保密局北平站站长徐宗仁正在家里收拾行李,夫人从旁帮忙。
夫人有些不满地说:“这一去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
徐宗仁有些慌张,但还是回答道:“早就和你说了,新政府在炮局成立了清河大队,专门收容高级别的特务。何谓清河,以清澈之水,洗身心之浊。我们这些人,得回炉再造,才能重新做人。”
这时,外面传来敲门的声音。
徐宗仁出去开门,看着门外的来客却露出惊讶的表情:“是你?”
金围脖儿来到徐宗仁宅门口,大门敞开着。她绕过影壁,进了院子。
院子里静悄悄的,堂屋的门也开着,徐宗仁坐在堂屋的椅子上看报纸,报纸挡住了脸。金围脖儿的右手轻轻一挥,手中多了一柄新月弯刀,左手的中指上还套了一枚钢针。
金围脖儿悄悄进门,低声说道:“徐站长,好久没见了。”
“徐宗仁”从报纸的下面看着金围脖儿的绣花鞋,冷峻地说道:“是啊,山田良子少佐。”
金围脖儿一脸惊讶。“徐宗仁”放下了手中的报纸——是郑朝阳!
金围脖儿一跃出了房间,院子里站着警察,周围的墙上和房顶上也都是警察,荷枪实弹地对着她。金围脖儿举起弯刀,弯刀寒光闪闪。
郑朝阳出门站在台阶上,似笑非笑道:“山田少佐,你们的天皇四年前就宣布投降了,你的顽抗没有任何意义,马上放下武器投降!”
外面响起刹车声。郝平川带着宗向方从外面跑进来。金围脖儿回头看了一眼郝平川和宗向方。
郑朝阳喝道:“马上投降!政府可以给你宽大处理。”
看着外面的人声越来越多,金围脖儿心下有了计较。她心一横,话里有话地冲着郑朝阳大喊:“答应的就要算数,不然我做鬼也不放过你们!”
郑朝阳微微一愣。这当口,金围脖儿已经迅速挥起短刀,割断了自己的喉咙。郑朝阳大惊,郝平川和宗向方更是异常惊讶。
金围脖儿向后摔倒,郑朝阳赶紧冲上前查看,但金围脖儿已经无法抢救了。
郝平川上来看着地上的尸体,又看了看郑朝阳和宗向方:“她什么意思?我还以为她要投降呢。”
宗向方满不在乎地说:“她是用这种方式来迷惑我们,然后迅速自裁。”
徐宗仁从里屋出来,来到死去的金围脖儿面前擦了擦冷汗:“她是第一流的杀手。郑先生,如果不是你,我现在已经是具死尸了。”
郝平川奇怪地看着郑朝阳:“老郑,你怎么在这儿?”
事情原来是这样的。
当时郑朝阳在办公桌上研究金围脖儿的档案——金围脖儿的妓女登记证。郑朝阳看着,最后眼光落在她十九岁后在察哈尔地区的记录上。他在桌子上的白纸上写下“察哈尔”三个字,轻轻地在上面画着圈儿,嘟囔着:“察哈尔、绥远。”
这时,白玲拿着一张电报稿进了门:“刚截获的电报,保密局给北平桃园行动组的,他们要杀徐宗仁。”
郑朝阳接过电文看着,皱着眉头道:“徐宗仁我们有严密的保护,他们怎么动手?”
“徐宗仁前些天已经要求我们撤掉了警卫。”
听到白玲的汇报,郑朝阳有些诧异:“为什么?”
白玲解释道:“保密局在北平的高级特工都是到徐宗仁家去自,而中小特务是到地方派出所自。徐宗仁认为警卫严密守着会让来自的人心情紧张,所以请求我们撤掉警卫。不过,我们的暗哨并没有撤。”
郑朝阳想了想,问道:“白玲,从档案上看,金围脖儿曾经在绥远和察哈尔地区待过很长时间。如果她是个特务的话,会不会和徐宗仁有联系?”
白玲想了一下,随即表示肯定:“徐宗仁曾经是保密局冀热辽站的站长,很有可能!”
郑朝阳猛地站了起来:“我去一下徐宗仁家里,顺便看看保卫的情况。”
廊坊胡同徐宗仁宅院,徐宗仁听到敲门声出来打开院门看到郑朝阳,惊讶地问道:“怎么是你?”
两人进屋落座。郑朝阳拿出金围脖儿的照片:“老徐,你是老军统了,在绥远很长时间,见过这个人吗?”
徐宗仁看了看照片,说道:“这是山田良子。这是个老牌儿的日本特工,代号‘鼹鼠’。她出生在东北,汉语非常流利,抗战期间在河南河北以及绥远和察哈尔等地非常活跃。我当时是保密局冀热辽站的站长,1944年豫湘桂会战期间我抓的她。”
徐宗仁指着自己的脑门儿,上面有一个细微的疤痕:“看到了吧,审讯她时,她突然用在椅背上拔出的钉子袭击我,幸亏我闪得快。”
郑朝阳皱着眉头道:“这个山田就一直不合作?”
徐宗仁苦笑了一声,认真地说:“她是日本伊贺忍者的后裔。忍者这个职业很奇怪,他们把自己当成狗,并以此为荣。狗是不会背叛主人的,除非有很特殊的原因。我本来想毙了她,可毛人凤觉得这个人还有用,叫我把她交给军统河南站。郑先生怎么突然问起鼹鼠的情况了?”
在徐宗仁说话的时候郑朝阳拿起桌子上的一张字条看着,这是一张订单。内容:收徐宗仁府红木家具一套。银圆一百二十,预付定金二十元。余款取货一次付清。金兆池。
金兆池的签字和金围脖儿的妓女登记档案的笔迹完全一样。
郑朝阳举着订单问:“这个金兆池你见过了?”
徐宗仁摇了摇头:“没有,这位金小姐来的时候我不在,是我太太和她谈的。说好了,今天下午来取货。”
徐宗仁看看手表:“哎,这说着呢,人就要到了。我得先把家具归置一下。”
郑朝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用忙了,我想,她可能就要来找你了。”
徐宗仁觉得有些奇怪:“谁?”
郑朝阳盯着徐宗仁的眼睛,吐出了两个字:“鼹鼠。”
徐宗仁手里的雪茄掉在桌子上。
罗勇的办公室里,郑朝阳把一份档案放到了他的面前。罗勇翻开一看,是金围脖儿的档案、尸体照片、兵器照片等等。
郑朝阳深吸一口气,详细介绍道:“根据徐宗仁交代,这个女人叫山田良子,日伪时期的资深特工,代号‘鼹鼠’,化名金兆池,在绥远以及河南地区开展间谍活动。抗战胜利后她成为军统秘密潜伏人员,在北平御香园当老鸨。”
罗勇有些疑惑:“确定这个山田良子是桃园行动组的成员?”
郑朝阳点了点头:“如果能确定保密局的万林生、金城咖啡馆的服务生袁硕和撂跤的马老五都是被她杀的,就可以确定她是桃园行动组的重要成员。可惜没抓到活的。”
罗勇摇了摇头,说道:“也不可惜,又掰掉了桃园行动组的一个爪牙。喜欢吃螃蟹吗?”
郑朝阳有些纳闷儿罗勇为何有此一问,但他还是诚实地说道:“不喜欢,吃着费劲。”
罗勇笑了:“我喜欢吃,当年在胶东打鬼子的时候吃过螃蟹。吃螃蟹得耐得住性子,轻敲、深掏、慢扯、细抠,不怕它壳坚爪硬,只要有耐心,把它的爪子一个一个地掰下来,等吃到只剩下一个身子的时候,那就想怎么吃,就怎么吃了。有机会尝试一下,很美味的。”
郑朝阳颇有深意地说道:“没想到老领导在吃上也这么有想法。”
罗勇意味深长地说:“共产党人有今天的成就,除了坚定的信仰,就是能忍。忍住了,才有机会。你们这次的行动很好,值得表扬。只是有一点我要提醒你,这个桃园组的凤凰办事一向缜密,这次却为了两个已经废掉的棋子不惜动用‘鼹鼠’这个隐藏得很深的特工,绝不是为了贴两张标语。”
郑朝阳思考着,问道:“您的意思是?”
罗勇掷地有声地说道:“或许……你已经踩到他的尾巴了。”
白玲来到郑朝阳的办公室。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我得向你道个歉,上次你被怀疑的事……”
郑朝阳摆摆手,示意她不要纠结了:“这个我早忘了。再说了,当时那种情况你也是按照组织程序来的。”
可是白玲却有些懊恼:“可郝平川他们从来没有怀疑过你!或许,那种共同战斗的情谊确实不一样吧。”
郑朝阳笑着安慰她:“我们现在也是在一起战斗。”
白玲还是兀自懊悔着:“我还得给你哥道个歉。我曾经怀疑过你哥就是桃园行动组的凤凰。”
郑朝阳表情严肃地说道:“你的根据呢?”
白玲犹豫了一下,说道:“开始的时候,是你的分析,你根据小东西的描述对凤凰形象的分析。后来了解了你哥的情况,现他和你的分析很像,但最主要的是上次小东西到你家的时候,现你哥有一个习惯性的动作。”
郑朝阳点点头:“经常会侧脸听人说话,那是因为他的左耳是聋的。”
白玲说道:“小东西看到的戴着面具的凤凰,也有这个习惯动作。”
郑朝阳在身上摸索。白玲熟练地将一只美式打火机放到他的面前。
郑朝阳笑笑,拿起打火机打开闻着汽油味:“小时候,我家后面有个修车厂,每次我爸揍我的时候我就躲在那儿。时间长了,就喜欢闻这个味道。也就我哥知道我藏哪儿,每次都能找到我。”
白玲说道:“但我并没有实际的证据,就想先查查看,现你哥在1944年的春天曾经到河南郑州给当地的医生授课,但是相关的档案不见了。”
郑朝阳皱了皱眉头,说道:“当时日军起豫湘桂战役,要打通南北交通线,他实习的那家医院被炸了,这点在政审的时候都说过了。”
白玲还在犹豫地坚持:“但毕竟这是一个说不清楚的地方啊,那段时间他在郑州究竟做了什么都没人知道。我去问过当初和他一起去郑州的医院的几个同事,现都不在了,只剩下一个杨义。”
郑朝阳笑道:“还是个疯子。”
白玲想起去杨义家的事,随即有些不安地说:“越是这样我心里就越不踏实,但我也仅仅是怀疑。后来在南菜园现了党通局埋藏的档案,知道了中统当年的‘灭门案’。我怀疑,你哥可能就是鼹鼠,是河南中统灭门案的幕后主凶之一。而鼹鼠和凤凰之间的连接点,就是那把弯刀。”
郑朝阳放下打火机,说道:“这把刀我们也总算是看到庐山真面了。没想到,竟然是伊贺忍者的独门兵器。”
白玲点点头,有些感慨:“徐宗仁也证明,他在1944年的春天奉命将鼹鼠押解到了军统河南站。他们想要灭掉中统的人,又不愿意亲自动手,就动用了鼹鼠,横竖她是日本特工,也算不到军统的头上。”
郑朝阳说道:“鼹鼠在日本投降后来北平长期隐藏,成为桃园行动组的成员。”
“最主要的是,”白玲迫切地说道,“鼹鼠刺杀马老五的时候,你哥一直在医院里值班,他没有作案的时间。所以,你哥郑朝山是清白的。”
郑朝阳告辞出来,在街上骑车边走边反复回想着白玲的话。山田良子、伊贺忍者,金围脖儿的弯刀和万林生、袁硕、马五爷以及卫孝杰等人脖子上的弯刀的伤痕,郑朝山的回力球鞋……各种信息在脑海中不停地冲撞,他猛地捏闸停了下来。
郑朝阳骑车来到了家门口。秦招娣正好开门出来,菜篮子里放着香烛。打过招呼,秦招娣出门去胡同口坐上了电车。
郑朝阳进院子关好大门,进了屋子,审视着屋内的情况,在屋内紧张但细致地搜索着,检查书架,查看衣柜,在墙壁和地板上敲击着。
墙壁显眼的位置上悬挂着郑朝阳和郑朝山的合影,两人勾肩搭背笑得分外灿烂。
电车停下。秦招娣从车上下来,走进路边上的一间公共澡堂,出来时,她已经是一身工厂女工的装扮,十分干练。
秦招娣在胡同里穿梭,根据郑朝山鞋底上的黄色黏土,找到了小教堂。小教堂外的道路正在施工,路上堆积了很多黄色的黏土。咫尺之外,就是小教堂。
秦招娣悄悄地进了教堂,走到大堂里坐在中间的位置,跟着祷告的人一起低头祷告,眼睛却在观察。
小教堂告解室,郑朝山和神父正在对话。
郑朝山低声说道:“鼹鼠已经按照约定自裁了。”
当时,在御香园豪华房间内,宗向方正在拍照,突然一把弯刀从他头顶掠过。
是金围脖儿!
宗向方拿出一只凤凰的图章举到她面前。她的刀停住了。宗向方慢慢地站起来说:“山田良子少佐。”
金围脖儿收起刀,坐到了椅子上。宗向方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她。金围脖儿打开信封,里面是两张照片。一张是儿子五六岁时一家三口的合影;另一张是儿子十多岁时的单人照。金围脖儿看着儿子的照片,轻轻抚摩着。
宗向方冷笑道:“办完事,他就可以回国了。”
郑朝山低声说道:“鼹鼠死了,可以送她的儿子回日本了。”
神父一边做出解惑的圣人模样,一边低声说道:“但愿她的死能解除你受的怀疑,这样我们才能集中精力做好该做的事。”
郑朝山点点头:“确定鼹鼠是杀死卫孝杰的凶手,那份党通局的什么狗屁档案,也就是废纸了。”
神父突然问道:“乔杉那边怎么样了?”
郑朝山确认道:“已经安全了。”
神父点点头,低声安排道:“马上安排他离开北平去天津。现在天津正在遣返日本难民,可以叫他混进去。”
郑朝山摇了摇头:“他现在还不能走。我们存在咖啡馆的炸药和武器装备都被缴获了,尤其是炸药。本来马老五家还存了一些,以备万一之需的,没想到马老五去自了。”
“我们手里没有炸药了?”神父问道。
郑朝山摇摇头:“有一些,不过都是黑火药,需要重新提炼。乔杉以前是爆破专家,在这方面是行家。”
神父说道:“南城烟花厂的爆炸是你做的吧?”
郑朝山摇头:“爆炸确实是事故,但我们从烟花厂偷出来的火药正好可以被掩盖。现在主要是经费严重不足。”
神父向郑朝山说道:“经费的事情我会向上面请示,但不要抱太大的希望。南边战事吃紧,广州朝不保夕,西南怕是也难以维持。国防部的意思,要我们克服困难,经费自筹。”
郑朝山冷笑道:“有传言长官私自截留经费用来经商,利用战事走私投机……”
神父的口气立刻变得强硬起来:“无稽之谈!战乱时期,这是要掉脑袋的。你不是有秘密电台可以直接联系台湾吗,尽可以向台湾汇报申请经费。只是我担心,你在金城咖啡馆的损失怎么向上面交代。”
郑朝山看着告解室的隔断窗,神父的眼睛贴在窗棂上,眼神显得十分凌厉。
郑朝山终于低下了头:“长官教训得对。”
告解室的门开了,郑朝山从里面走了出来。秦招娣藏在教徒的身后,侧目看着他走出了教堂的大门。
秦招娣没动,盯着告解室。神父出来后,走向休息室。秦招娣起身跟随。
神父走到教堂的后巷中,上了一辆停着的汽车。秦招娣盯着车牌号码。
汽车内,神父卸下了伪装,露出真容——魏樯。
郑朝阳现了暗门,情绪紧张起来。他轻轻推开暗门,顺着楼梯进到了密室。
密室内漆黑一片。郑朝阳点燃打火机,就着昏暗的灯光,看到密室内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但他没有注意到,楼梯上撒着白色的粉末。
外面传来开门的声音,郑朝山从院子走进屋内。郑朝阳正躺在客厅的沙上睡觉,听到声音,他睡眼惺忪地起身,解释说宿舍里太吵没睡好,回来补会儿觉,现在得赶回局里了,过两天搬回来住。说完,他起身穿鞋,就在这穿鞋的瞬间,郑朝山看到了郑朝阳鞋底上的白灰。
郑朝山神色一凛,但还是保持着镇定:“回头我叫你嫂子把东屋收拾出来。对了,你嫂子说,她广东的姨妈要来北平看她,明天到。记得明天回来吃饭。”
郑朝阳打着哈哈说道:“好,我一准儿回来。”说着他出了门。郑朝山看着郑朝阳出去,他站在廊下,看着暗下来的天空,脸色凝重。
郑朝山推开密室的门,打开手电筒。灯柱下,楼梯上出现一排脚印。
一个穿着普通的中年妇人走出火车站,来到一个小卖部前的公用电话亭拨打电话:“我找郑朝阳。”
公安局里,白玲接了电话,有些疑惑地问道:“他不在,您有事吗?”
接完电话,白玲出门,骑车往马家堡车站走。
中年妇人放下电话,掀开衣襟把写有公安局电话号码的字条塞进了内衣的兜里。她回头看到一个中年美妇冲自己微笑。美妇正是卫孝杰的夫人,代号“姨妈”。
美妇招呼道:“您是秦招娣的姨妈吧。”
中年妇人微笑着说道:“是啊是啊。”
美妇亲热地解释道:“招娣叫我来接您,我到车站才知道改在马家堡了,这不紧赶慢赶才过来。来,您跟我走吧。”
美妇殷勤地帮助中年妇人提了行李:“车在那边儿呢,您跟我来。”
两人说着走了。
白玲赶到马家堡车站,看着空荡荡的站台,四下寻找。
郑朝阳骑车来到郑朝山家院外,车的后座上绑着简单的行李。他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走了进去。
郑朝山正在厨房里忙活,看郑朝阳拎着行李,招呼道:“你嫂子都收拾好了,先把行李放下。”
郑朝阳转身进了厢房,屋里收拾得一尘不染。他把行李放到了桌子上。
郑朝阳进到厨房,郑朝山戴着围裙正在切菜,地上的盆里有几条鱼。做鱼要用酒去腥,郑朝山带郑朝阳去地下室,说那里存了好几瓶洋酒。
郑朝山带着郑朝阳来到屋内,打开暗门,拉开灯绳,下到地下室。
郑朝阳看着他带自己来到地下室,不由得一愣:“哥,这个地下室我怎么不知道?”
“咱爸挖的,你那时候已经走了。为了防日本人。”
这次开了灯,看得清楚了很多,里面堆了很多的杂物。郑朝山从一个柜子里拿出一瓶威士忌。
郑朝阳话里有话道:“哥,你藏得够深啊,我一点都不知道。”
郑朝山却笑着说:“你自己算算,自打你从外面回来跟我说要上警校,你一共来过家里几次啊。我就是想告诉你也得得空说啊。”
郑朝阳非常仔细地打量着这个地下室:“这地方真是太棒了,够专业。隐蔽,隔音好,干燥通风。哥,这地方要是当个报室可是绝了。咱爸怎么想的,也不嫌费事。”
郑朝山却一副不在意的样子:“这样的地下室,北平城有钱的人家差不多都有。咱家算是挖得晚的。你不想想,这些年军阀混战,抗战那么多年,国共又打了三年,没几天太平日子。有钱人家没胆子抛家舍业,就只好在地下挖洞,也是被逼出来的。”
郑朝阳在墙壁上敲着。郑朝山有些纳闷儿:“你干吗?”
郑朝阳一脸的无赖相:“我得再看看,你是不是还有夹藏私带。万一洞里还有个洞呢,藏着咱爸的存折啥的……”
郑朝山笑了笑:“这儿就这么大,慢慢找,找到了记着分我一半。”
说完,他就拿着威士忌上楼去了,留下郑朝阳一个人在地下室继续察看。
秦招娣带姨妈进了院子:“五哥,二叔,姨妈来啦。”
郑朝山闻言赶紧从屋里出来迎接,一边走一边仔细看着姨妈。他现姨妈的眼神和其搜索的方向已经说明这是一个资深特工,她在搜索撤退的路径。
一番热情的介绍、寒暄,姨妈被迎进屋里落座。
郑朝山招呼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秦招娣叹了一声抱怨道:“唉,火车改停马家堡了。我从正阳门坐三轮车又跑过去,就耽误时间了。”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白玲的声音:“嫂子在家吗?”
白玲进了屋,郑朝阳一愣:“白玲,你怎么来了?”
白玲笑着说道:“嫂子的姨妈打电话到局里找你,说她改在马家堡下车了。找你也不在,我就急忙到马家堡去接,还没接到。”
郑朝阳听着白玲的话,心里不由得产生一丝疑惑。秦招娣和郑朝阳留白玲一起吃饭。白玲略作推辞,便答应了。
秦招娣在厨房忙碌,看到郑朝山进来忙说道:“五哥,你去陪姨妈说说话吧,这里不用你。”
郑朝山有些意外:“姨妈怎么把电话打到公安局去了?”
秦招娣解释道:“我老叔给了姨妈公安局的电话,说是万一在北京遇到麻烦可以打电话找郑朝阳。姨妈的火车不是改停马家堡了吗,她人生地不熟的,怕我接不到她,就给公安局打了电话,结果是白玲接的。”
郑朝山讪笑道:“我这个弟弟啊也真是有意思,职业病。白玲也是。瞧刚才俩人那双簧搭配的。”
秦招娣笑着把郑朝山往外推:“你啊赶紧去陪陪姨妈,别叫这俩职业病问东问西地再吓着她。”
白玲在客厅陪着姨妈,笑眯眯地寒暄道:“姨妈,路上还顺利吧。那边正打仗呢,您从哪儿过来的呀?”
姨妈应对道:“佛山。广州被围了,可城外都是解放军,也没那么乱。就是火车慢了些,走走停停的,路上用了三天。”
郑朝阳接茬道:“我们这儿出门都兴给路条,不知道您那边……”
姨妈从口袋中拿出通行证递给郑朝阳:“哦,我们那儿给的通行证。”
郑朝阳接过来看,上面的照片和姨妈一样。
白玲从郑朝阳手中接过通行证,瞟了他一眼:“你看人家这证件做得多规范,我们以后也可以考虑把通行证规范一下。比如,这个照片上就该是钢印,不然很容易伪造。姨妈,你是从佛山来的?”
姨妈赶紧说道:“是啊。”
白玲顿时露出一副开心的样子,用广东话说道:“我去过佛山,不过是很久以前了,现在佛山还‘行通济’吗?那年我正好赶上,印象可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