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氏没看孩子一眼,林雨桐走的时候也没看白氏一眼,将孩子包好,直接给抱出去了。
这么些人,见林雨桐把孩子抱出来了,都愣住了。
这是……
都知道琨哥儿两口子闹的不好,但也没想到不好到这份上。在大家看,林雨桐这婆婆不错了,怎么媳妇刚生了孩子,就把孩子给抱走了。
林雨桐拦住要问话的徐氏,而是看向小徐氏,“大嫂,如您所愿了。”
什么?
林雨桐抱着孩子转身往正屋去,“琨哥儿的和离书都写好了,这是白氏听了你的话,要求的。我们从来不做强人所难的事,这就把白氏带走吧!”
徐氏愕然的看向小徐氏,“你……你干什么了?”
小徐氏脸上有了些慌乱,“两孩子过不到一处……”
徐氏一巴掌拍在小徐氏的脸上,“你嫁给我儿子了……从此以后,你就是金家的人。你要是想着念着徐家……今儿也叫老大写了和离书,放你归家吧!我金家要不起你这样的媳妇。”
小徐氏捂着脸,始终都没有说话。
琨哥儿站在台阶上,冷冷的看着。
徐氏看着孙子的表情,泪一瞬间就下来了,嘴里念叨着什么,然后扶着吴姨娘的手,几乎是脚步踉跄的去了。
她这一走,孙氏就朝连氏和曲氏摆手,这是四房和大房的事,别掺和了。白氏是个糊涂的,本该是上上等的日子不过,非听徐家的话。这大嫂子也是吃错了药了,她徐家的养女她过问过问本没错,可你挑拨的两孩子没法一块过日子,这就很过分了。这是要跟四房结仇了!
小徐氏深吸了两口气才平复了心情,就她跟姚氏,她也没法带着白氏走。
本想进去看看白氏,问她一声,怎么能把自己给说出去。可看着冷冷的,眼里像是淬了冰的琨哥儿,到底是不敢过去。她脚步一转,一步一步走远了。
姚氏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赶紧去找瑞哥儿商量去了。婆婆做出这样的事,这叫以后大房和四房可怎么相处?
瑞哥儿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母亲让白氏跟二少爷和离。”姚氏都快哭了,“孩子刚生下来,这就没娘了。母亲她到底是为了什么?这没个缘由,好端端的,这四叔那边,还不得恨死咱们。你和公公的身体,要不是四叔四婶,能好吗?这是恩将仇报呀!以后,公公还要教书育人,将来相公你,也要有个交际,会个朋友。可这事说出去,她不经讲究呀!别说你了,我这一路走来,都觉得脸上烫的慌。”
瑞哥儿深吸一口气,“你守着母亲,不要让她出屋子了。我去见见父亲。”
大房父子怎么说的,林雨桐和四爷也不知道。这会子四爷在教琨哥儿抱孩子。这孩子红彤彤的,长一长,也是白皮肤。眼睛还没睁开,看不出别的。爹妈的长相不丑,孩子也丑不到哪里去。
琪哥儿和璇姐儿凑在边上,探着头看,想抱但是不敢伸手。
正说着话呢,金守家在外面求见,交给四爷一张纸,是金匡手书的,纸上龙飞凤舞的写着一个‘绥’字。
绥?
是给这个孩子取的名字吧。
这个字,一边是绳索,一边是稳妥。这是有所依靠,稳当平安的意思。当然,也有安抚的意思在里面。
没了母亲,对孩子来说,终是少了些什么的。
四爷却点头:“就叫绥。绥姐儿!”
于是,不能再璇姐儿璇姐儿的叫了,差了辈分了。家里管大姑娘们都改口叫璇姑娘,琳姑娘。
新生的孩子得了名字,这边正欢喜呢。文岚儿在外面管着事,这会子安排给族里送红鸡蛋,给家里的下人赏钱,又怎么置办席面准备迎接贺喜的人,正忙的着呢,金双过来低声道:“岚姑娘,大少奶奶要走。拦都拦不住!这会子撑着把衣服都换好了,炕上放着包袱,这是早前就收拾好的。”
才生了孩子,不要命了。
文岚儿疾步过去,果然就见白氏苍白着脸靠在炕便,手里拎着包袱,许是没劲儿,这会子包袱也拎不起来,只闭着眼靠在那里喘气。她摆手叫金双出去,自己走了进去,也在炕沿上坐了。
白氏睁眼看了一眼她,然后又闭上眼来问说:“别劝我!谁劝也没用。”
文岚儿见她头还在脸上贴着,一身的狼狈,就伸手,想给她把头从脸上扒开,白氏不由的躲了一下,十分的戒备。文岚儿手停在空里,“别怕,我帮你打理打理。”
白氏没再动,文岚儿的手轻盈的从她脸上拂过,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鼻子一酸,眼泪还是下来了。
文岚儿低声道:“我再叫你一声嫂子,可好?”
白氏苦笑了一声,扭着连还是没说话。
文岚儿也没等她说话的意思,看着她就道:“嫂子,你知道我为何敢继续这个婚事吗?”
白氏看她,“你喜欢孩子她三叔……”
文岚儿点头,没否认这个说法,“嗯……他叫我觉得安宁……他在,我就觉得天晴着有天晴着的好,下雨了就有下雨的好……天天心里都满的,这种感觉,踏踏实实的,心都有了着落了。大嫂,你的心安宁吗?”
白氏抿嘴,没有言语。她想,曾经的时候,也曾经安宁过的吧。金家如果没有这场变故,她也会在侯府里,这么安宁的过一辈子。
文岚儿看着她,不等她说话,就又问:“那你知道,家里为什么又愿意我们的婚事了吗?”
白氏知道文氏的事,她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
可文岚儿却道:“你以为的都不是。我……姑姑她没那么大的能耐,能叫公公婆婆退让。你在这家里说起来也做了一年多的媳妇了,可是……你了解公公婆婆吗?你知道他们的底线在哪吗?”
白氏看文岚儿,仿佛在说:“你知道?”
“我知道!”文岚儿肯定的点头,“他们的底线是家人,是他们的孩子……嫂子心里但凡有二哥,婆婆不会看着事情现到这个地步的。同样的道理,是因为我心里有三哥,所以,婆婆愿意为了我,承担许多原本不需要金家去承担的麻烦。懂了吗?他们重情义!可不是什么劳什子利益。他们愿意重提婚事,而我应承下来……不为别的,只因为从他们对嫂子你的态度上,看到了我将来要过的日子是什么样儿的。没有娘家不可怕,他们就是后盾。如果有危险了,他们会挡在前面。如果惶恐害怕了,回家来,他们的羽翼下总有咱们的安身之所。犯错了不怕,他们能包容咱们……哪怕再生气,也能将咱们的生活照顾的妥妥当当。这些日子,我一直在默默的看着,越看,我心里越是坚定。我告诉我自己,我一定不能把好好的日子过成你这样。我一脚踏进家里的大门,不管成亲不成亲,我就是这个家里的人,我凡事为这个家想,我要加倍的把三哥放在心上……因为我知道,在这个家里,所有的真心都不会被辜负……就算有一天,三哥不喜欢我了,但我也知道,我不用怕失去丈夫的宠爱,这里家里只要我不走,就永远有我的地方。谁也不能欺负!嫂子,外面风风雨雨,哪里有家里安逸。你也知道我的……我不是文家亲生的……知道这个的时候,我心里有多少怨恨你知道吗?恨我的亲生母亲,为什么要扔下我。文家对我很好,可我总觉得爹和娘喜欢姐姐多过喜欢我……我就想,我要是有亲娘,她能给我的总会不一样一些吧……可是,她还是弃我而去了。你知道我心里的滋味吗?嫂子,你真的也要舍下亲生的孩子?要换了别人,我还能理解……可是这人却是你……你也打小就失去了父母。失去了母亲庇护的孩子会如何……我想,这滋味你比谁都清楚……那你怎么能?怎么能这么做?”
白氏惨然一笑,“你打小千金小姐一般的长大,当然了,这样的身份,都算是辱没了你。可我不一样呀!我打小就寄人篱下,徐家的养女十多个。你看见大太太身边的丫头了吗?我七八岁上,过的就是那几个丫头的日子……我想得到什么,想要什么,就得去争取。给你的,你就得接着……要是不听话,你知道会怎样吗?我去徐家的时候,身边是有个乳母和两个丫头跟着的!十岁那边,我有了独立的住处,人家也该是称呼我为小姐,然后我就真以为我是小姐了,跟徐家的三姑娘抢一件饰的,被三姑娘打破了头,可我却被罚了……姑娘了犯了错的,当然是下人的错……于是,乳母被杖责了四十……随后高烧不退,没多久就死了……那时候心里种下害怕的种子,我知道,要是不听话,那就是要死人的。慢慢的,我听话了。我懂得谦让,懂得在外面不夺了徐家姑娘的风头……义父义母说,得要挣出头脸来,要不然就没有用处了……没有用处的都随便给嫁了……我便奔着才名去了……赏花会品画会,京城权贵里的那些花活,我都参与过……长不了脸回头两个丫头就得挨打……我就熬呀熬呀……终于熬出头了,徐家的大姑奶奶竟然相中了我,你知道吗?这对我来说,是多大的救赎。我以为我的好日子就要来了……可临出嫁的时候出事了……我的丫头‘偷’小厮,还在我的卧室里干那事,被人给拿住了……徐家处理的很好,没有任何消息露出来。两个丫头也被留在了徐家……没有因为这事影响我的婚事……我感激不尽……我誓,我出嫁了我要拿徐家的父母当亲生的父母,我要拿嫁到金家的大姑奶奶当亲娘……我是这么做的,我一直是这么做的……可是,她叫我过去一趟……我去了,她却威胁我……话不是威胁的话,但意思就是威胁的意思……她说,我跟二少爷一定不会有情……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当年那事……徐家说是丫头犯了错,那就是丫头犯了错。那要是说我错了,说是我这个当主子的不检点,是我这个当主子的在出事之后拉了丫头当挡箭牌……岚姑娘,你觉得……这话要是传到金家,会如何?我还有什么好日子可过?不光我没好日子过,便是二少爷的脸皮也得被撕下来,他还有什么脸面,在这个世上交朋会友。还有孩子……一个人尽可夫的娘,孩子会如何?与其这般,倒不如我做个可富贵不可患难的女人……一别两宽,各生欢喜的好。”
文岚儿皱眉,“你是哑巴吗?这些话当时你为什么不说?你自己的丈夫你信不过……”
“所以呀!”白氏道,“所以,我们俩走到这一步了!说到底,还是我俩的情分不到。我在徐家长大,从小学的那一套就跟你们不一样,这个世上,任何一个男人都是不可信的。这是嬷嬷们叫我们刻在骨子里的……我想信任,特别想……我也不是真的一点情都没动,一日夫妻尚且有百日恩呢!我又不是草木,怎会不动情。可情这个东西……动不起的!你看,连三叔父,那么老实的一个人,说纳妾还不是一样纳妾了!三婶是说要给她纳妾的,纳妾也是为了有人做活……可他若是坚决不要,三婶会非常乐意为他洗手作羹汤的。可惜……男人都是靠不住的。一点诱惑就忘了十多年的结之恩……就连你也不能肯定,你跟孩子她三叔的情分到底能维持多少年?”
文岚儿‘嗯’了一声,“也是……世上最靠不住的就是这种情分……可是,人不能因为怕,就不试着往前走一步……走过了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我只知道,它带给我的温暖让我觉得拥有过哪怕一刻……我也不后悔,至少我曾经被那么温暖过……嫂子,换个人未必比二哥强。别人家的孩子再好,终究不如亲生的那个!”
说着就起身,“和离了,但也别急着走。养着身体吧,家里没人刻薄谁,不会因此少了你一碗饭吃……我说的话,你好好想想。若是能试着好好的跟二哥过日子……你的人生会不一样的。我想,对着二哥那样的人……动心不是一件难事……你为什么不大胆的试试呢……”
白氏没有说话,还是在文岚儿要出去的时候,说了一声:“谢谢!”
谢谢你,到了这种时候,还愿意跟我说这么一番话。
可是有些事,错了就没法再回头。有些人,错过了就永远失去了。便是再勉强留下来,那个人也早不是之前的那个人了。
文岚儿掀开门帘出去,才说吩咐金双把准备好的吃食热热再给端过来,却见珅哥儿站在门外。
她一愣,左右看看,院子里除了日常扎马步的李弩,再没别人。她拉着他下台阶,小叔子站在嫂子门口总归是不好的。等自己也不行呀!“三哥找我?那叫舞儿柳儿进去喊我呀。”
珅哥儿却反手拽了她的手,“……就你一个人……”
什么?
“以后……就你一个人!”珅哥儿脸红红的,“……没孩子就不要……要是害怕生孩子……等将来成亲了……咱们把绥姐儿养着……将来招个女婿都成……你别管……不管生什么……都你一个人……”
文岚儿嘴角翕动,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把手从他的手里抽出去:“别胡说……二哥听见该伤心了……你想要人家的闺女,人家哪里就舍得给你……快出去找个庙去……洗三的时候想去庙里散点福饼给孩子祈福……不走公中的银钱,我找咱们这些兄弟姐妹凑钱去。”
珅哥儿看了白氏的屋子一眼,“也是!她没娘,但这么些人疼着,断不会叫她受委屈……”
白氏在里面听见了,捂着嘴眼泪滴答答的往下掉,却不敢哭出声来。
到了天擦黑的时候,白氏跟谁也没说,拎了包袱,悄悄的走出了四房的院子。金嗣瞧见了,就跟出去,一路跟着,一直看着她安稳的进了大房,等了一盏茶的时间,见还没出来,就赶紧跑回来跟家里说了一声。
此时,绥姐儿喂了点水和羊奶,睡的正安稳。
剩下的事就是商量跟大房的事,这事不管怎么说,都不能叫这么过去了。
四爷叫琨哥儿先去睡:“孩子放在这儿……这事不急,明天……明天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琨哥儿看着孩子,“我带走吧……您跟我娘歇不好……”
不用!奶娘之前早叫族里的人问好了,明儿就能到。今儿带一晚上,明儿就好了。
大房那边,金伯仪将写满字的纸推过去:“你是金家的长嫂,不说能对子侄一视同仁,但这么对晚辈毫无慈爱心肠,家里却万万留你不得!你心里有徐家,拆了金家也要为徐家谋划。在你心里,徐家是一个整体,你便是嫁出来了,也依然还是徐家的一部分。你从金家吸取养分,然后源源不断的输送给徐家,至于金家是死是活,你全然不放在眼里。你是金家的媳妇,林氏也是金家的媳妇。人家作为婶子的,能想方设法的将你儿子调理的康健,你怎么能忍心拆了人家儿子的家?你叫我怎么面对老四,你叫瑞哥儿怎么面对家里的兄弟姐妹……所以,徐氏,你我夫妻缘分也到此为止……你带着白氏,一起走吧!”
小徐氏不可置信,“我是你的表妹,是老四的表姐,我们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你要休了我?是!当年是我高攀你!可如今,你金家如此这般,可徐家却还没倒呢!……我今日要真走了,你可别后悔!”
永远都不后悔!
瑞哥儿痛苦的闭上眼睛,其实,你要是认错了,这事能过去。大不了在家庙里,养一辈子。
可怎么就非犟着来呢!
第二天,小徐氏还真带着白氏说走就走。
而四爷此刻,也收到了陈掌柜送来的信。
信上的内容叫四爷微微皱眉,怎么把徐家的人往这边配了?
可消息还没消化完,路六爻就急匆匆的来,“……四叔,得召集村里的人昼夜巡逻了,我刚得了消息,清风寨的土匪被官府撵的现在四处的流窜……说是京城谁的犯官家眷,都被劫杀了……死了百十口子……”
林雨桐心里咯噔一下:这死了的……不会是徐家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