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爷,老爷叫您过去一趟。”
日落黄昏,陆嵘一家三口正在用饭,安管事突然过来,站在堂屋门前回禀道。
陆明玉刚夹了一块儿清蒸鱼放到嘴里,闻言下意识咬住筷子尖儿,抬眼看向父亲,旁边萧氏也慢慢放下筷子,担忧地望着丈夫。
陆峋走了,一家三口都知道是为什么,虽然前前后后要如何应付都考虑到了,公爹那边,会信吗?毫无疑问,公爹最偏爱的是丈夫,可,公爹对其他儿子同样尽到了一个父亲该尽的教养责任,血溶于水的父子情,能平平静静地接受一个儿子的“离家出走”?
“你们先用,不用等我了。”陆嵘倒很是镇定,笑着嘱咐妻女,说完站了起来。
“爹爹,要是半个时辰后你还没回来,我就去找你。”陆明玉飞快咽了嘴里的鱼肉,特别孝顺地道,想给父亲当救兵。
小小的姑娘一脸正气,陆嵘看得心都要化了,过来摸摸女儿脑顶,再递给妻子一个放心的眼神,这才领着一个小厮去见父亲。
陆斩人在书房,剑眉紧蹙,盯着四子留下来的这封信。自从进了兵部,他越来越忙,自知没有太多精力教养四个儿子,陆斩就采取了最简单的办法,把儿子们当属下培养,定期检查几个儿子的课业,敢偷懒就罚,敢胡闹就打,因此儿子们个个都怕他,不敢学别的纨绔子弟的不良习气。
四个儿子,老大是武将,敦厚稳重,从不用他操心。老二在户部,有些圆滑世故,但在官场,这不是缺点,只要儿子不徇私枉法,便是好儿子。老三是朱氏生的,陆斩无法否认他心里最喜欢这个儿子,特别是老三天生聪颖,陆斩骄傲极了,儿子双目失明,夜里他守在儿子床边,曾疼到落泪。
至于老四,周老姨娘生的,也是陆斩没有料到的儿子,但生都生了,陆斩同样尽到了教养指责。在陆斩这边,儿子没有嫡庶之别,都是陆家的骨血,他希望个个都成才,别给陆家丢人。但老四从娘胎出来就带了病根,幼时常常生病,读书也费力,陆斩没有强求,只盼着老四能考个进士,好歹有个官职当当。
老四的脾气,陆斩也是知道了,有点自卑,不爱出门不爱说话,但与兄长们都相处和睦,也很照顾侄子侄女。这样的儿子,陆斩不信他有胆量瞒着他私自离家,也不信他会有四处游学的念头,得知老四上午见了老三一面,不久就带着长随出门了,陆斩自然要叫老三过来问个清楚。
“父亲,您找我?”陆嵘停在书房门外,扬声问。
陆斩看眼桌上的书信,直接抬眼道:“进来吧。”
陆嵘推门而入,因为眼睛还没有彻底恢复,只看到书桌后坐着一个穿黑袍的身影。陆斩却看到了儿子蹙起来的眼睛,像有些埋头苦读看坏了眼的书生,必须用力才能看清。哪怕已经知道儿子即将痊愈,看到儿子这样,陆斩心里还是有点刺痛,等儿子走近了,他不由先关心道:“用过饭了吗?”
陆嵘点点头,回问道:“父亲可否用过?”
非常普通的父子寒暄。
陆斩是陪完妻子才过来的,嗯了声,示意儿子坐下,然后才将面前的书信推过去,盯着儿子问起正事,“你四弟不告而别外出游历了,这是他留下来的信,听说他出前见过你,你可知道他为何走得这么急?”
陆嵘听了,脸上并无任何意外,在陆斩微变的注视下,他捡起信纸,淡淡扫过一遍,放下,垂眸道:“知道,因为是我赶他走的,我要他这辈子都不许再回京城,四弟答应了。”说完了,抬起眼帘,平静地与父亲对视。
陆斩生平第一次,被一个儿子的气势震慑住了。
什么样的人最危险?不是那种拿着刀剑张牙舞爪扬言要杀死你的,而是面上云淡风轻心里早已运筹帷幄的人。前者好比猴子,各种上蹿下跳,其实没什么真本事,后者则似草丛里突然现身的狼,一动不动地盯着你,看似老实,却随时可能会冲过来,一击致命。
陆斩最欣赏后者,如果今天他与儿子谈论的不是他另一个儿子,陆斩会非常满意儿子现在的态度,敢作敢当,无所畏惧。说实话,在得知儿子眼疾恢复后,陆斩狂喜过后,又十分地担心。他怕儿子被那十几年的黑暗磨灭了斗志,怕儿子眼睛好了却一事无成,可现在,感受着儿子身上无形的锐气,陆斩再无忧虑,只有骄傲。
这才是他儿子该有的气度!
但儿子再优秀,也必须给他一个合理的理由。
“为什么?”陆斩不怒而威。
陆嵘移开视线,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父亲,三月初,我忽然看到了一丝光亮,只是很短暂的一瞬,我怕最后白欢喜一场,便没有声张,单独去见邹先生。得知可以痊愈后,我想给你们一个惊喜,就继续瞒着,连阿暖娘都没有告诉,只有大丫鬟墨竹现了蛛丝马迹。就在昨天,墨竹在我的饮食里动了手脚,我尝出不对,请人来查,现墨竹下的药会让我再次失明。我亲自审问墨竹,墨竹承受不住重刑,最后招认,她是受四弟指使,要加害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