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起来。”
方才还天光大亮的天井中,像是被团突如其来的黑影遮蔽了顶头缺口般,倏忽间漆黑一片。
路鬼悻悻然地抬起头来,恰好对上了小房东细眯如缝的狭长双眼。后者不足四尺的矮小身躯,正挡在了趴在地上的他与顶头天光之间,宽大的山神官袍间流淌的藏青木灵之力顺利挡去了大半的晨光。
而楚歌那因为袍衫太过宽大、常年被隐在暗里的双脚,则被这昔年属下不争气的举动“请出了山”,正稳稳地压在了路鬼身前的宣纸上,只差那么一毫半点,就要直接踩到还握着笔的路鬼手上去。
在路鬼的眼中,小房东的小脸正逆着天光,无法看清这喜怒无常的犼族小主人此刻到底噙着什么样的神色,然而路鬼斜眼打量着这几乎就要碰到自己鼻尖的藏青百步靴,已能觉出了楚歌话语声中的肃杀之气。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路鬼小心翼翼地将身子往后挪开了些,试图要离这双小脚更远点,一边慌不迭地将手中爱笔赶紧收进了腰间衣带中,免得赔了夫人又折兵,“小人在人间界毕竟还要过活谋生,这点消息,就算是小人这次给大人您事前提点的酬劳……也不过分,是不是……”
“不收,我就送你去阎叔那里。”小房东往前迈了一步,方才还在她足底下的那片纸块瞬息间化为了烟尘、消失在了天井的晨光里。
这毫无委婉之气的“威胁”,让本打算继续死皮赖脸的路鬼差点心胆皆碎,只好蜷缩到了墙角、继而哭丧着脸点了点头。
不让我写下来……难不成还能让我不要听?!
路鬼装作了一副颓丧模样,却在肚里愤愤然地与昔年的小主人抬起了杠——他路鬼一族多年来以买卖消息为生,以纸笔来记下绝顶重要的大事也不过是这百年来的权宜之计,这双耳与这张嘴才是真正的谋生关窍。真要让他离开了如意镇,不消半天就能找到千里范围内的族中众兄弟,把参娃的秘密分与全族更是一盏茶光景就能搞定的简单事,不照样能凭着这消息做上不知多少笔的好买卖?!
然而平日里莽撞乱来的小房东,像是死死吃定了路鬼的心思般、反倒弯下了身来,宛如六岁孩童般的小脸渐渐靠近了路鬼,在几乎能一口咬下路鬼脑袋的近处停了下来。
楚歌缓缓地睁开了她的缝眼,现出了那双漆黑如雪原墨石的瞳仁,照映着路鬼倏忽煞白的干瘪面容。
“要是谦君在这里说过的话,有一句被漏了出去,不管是哪里来的厉害生灵愿意护着你们,就算是我族中的诸位祖辈们不允,就算上界神司要事后追究……我也会把你们全族一百零八位统统找出来、扔到弱水里去,根本不会劳烦阎叔他老人家动手。”
小房东弯着腰僵持半晌,一直等到路鬼额上的冷汗都砸在了地面上,都没能憋出最后的收尾之词。并没有学过怎么威胁他人的楚歌,搜肠刮肚了半天、也没能记起最后该怎么问话,又不能当即转过身去求得殷孤光相助、生怕折了她身为路鬼主人该有的威风,只好退而求其次,将话语权让给了早已身骨瘫软的路鬼:“……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