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剑扬素来是雷厉风行,决定回国后他立即行动。安娜着手给他做熏肉和红肠,他随手收拾了一下行李,然后拿了往水壶里灌了满满一水壶的伏特加,上山来到波琳娜的墓前。
现在已经是深秋了,国内仍然是烈日炎炎,但是在西伯利亚,已经可以感受到阵阵寒意。那漫山遍野的花儿都凋谢了,白桦林褪掉了青翠欲滴的绿裙,换上了一身华丽的金衣,那漫山遍野的、连绵数十公里的金黄汇成浩翰的林海,美得令人震撼。风吹过,金黄的树叶漫天飞舞,在波琳娜坟前积了一层又一层。踏着松软的黄叶来到她的墓前,萧剑扬就地坐下,用手轻轻触摸着墓碑上的照片。
照片上的她英气逼人,嘴角微微勾着,扬起一抹骄傲的微笑。她永远都是那样年轻,而他,却感觉自己老得像个八旬老翁了。
他轻声说:“帕娃,我明天就要回去了……”
白桦林沙沙作响,似情人在低语。
萧剑扬说:“曹小强,对,就是那个黑黑的,很壮实的家伙,我的好兄弟好战友,他要结婚了,我必须回去参加,否则他和我都要留下遗憾的。”
他拿起水壶拧开盖子,往墓碑前一倾,大股烈酒涌出,泄落地面,浓郁的酒香弥漫开来。萧剑扬轻笑:“你以前总喜欢偷偷在水壶里装伏特加喝,我没少劝你,你听不进去。现在你不用偷偷摸摸了,我请你喝我兄弟的喜酒……喝吧,多喝点,喝个痛快。”
干燥的土地在滋滋作响,贪婪地**着酒液,整整一壶烈酒倒下去,转眼之间就给吸得一点不剩了。萧剑扬哑然失笑:“你这性格,真的永远也改不了啊……”
他扔掉水壶,久久的凝望着墓碑上的女孩,温柔而伤感。
墓碑上的女孩沉默着,微笑着看着他,眼波温柔如梦。山风呼啸,吹得无数黄叶狂飞乱舞,恍惚之间,他又看到她一身迷彩服,披散着长,随着山风踏着满地黄叶轻轻的朝他走来。
时间很紧,来不及通知伊凡教授了,第二天是安娜一个人送他到赤塔市车站的。她在他的背包里塞满了连夜做好的熏肉、红肠,让他带回去给他的朋友们尝尝,此外还买了好几个可爱的套娃,说是送给新娘和新郎的。要不是萧剑扬的背包容积实在是有限,她恨不得塞头熊进去让他带回中国给新郎新娘做全熊宴。临上火车的时候她拉住萧剑扬的手,温柔地说:“回国后记得去找那个你念念不忘的女孩子,带她到俄罗斯来让我看看……一定要去找,不然你再来俄罗斯,我一天给你介绍八个俄罗斯女孩子!”
萧剑扬不禁打了个冷战……
这几个月里安娜可没少给他介绍俄罗斯妹子,得知他有不少钱,准备租下一块三十公顷的土地建农场之后,那些本来就热情似火的俄罗斯妹子简直跟火山喷一样热情,恨不得当着安娜的面将他扑倒。要是安娜真的一天介绍八个俄罗斯妹子,那估计俄罗斯他根本就呆不下去了,惹不起,惹不起!相比之下,还是去找陈静好些,至少陈静不会两眼绿的朝他扑过来。
在安娜的千叮万嘱中,他逃命似的上了火车。
跟四年前相比,现在中俄国际列车冷清了一些,绝大多数车厢都坐不满了。这四年来俄罗斯付出了痛苦的努力,终于从苏联解体后的极度混乱中挣扎出来,经济开始缓慢地复苏了,对于中俄边境一些走私行为,也不再是睁只眼闭只眼,所以那帮靠走私大横财的倒爷的日子开始不好过了。有好些是从莫斯科、圣彼得堡等大城市回来的,骂咧咧的说现在俄罗斯实在太乱了,车臣恐怖份子不停的搞恐怖袭击,今天炸医院明天炸剧院,没个消停,生意都没法做了!
萧剑扬只是笑笑。
事实上,这些年俄罗斯从来就没有太平过。1996年那场惨烈的战争,迫于国内外的压力,俄军最终在即将彻底消灭车臣叛军主力的前一刻选择了撤出车臣,结束了那场惨烈、混乱而无奈的战争,据说当停战协议签订后,俄军士兵举枪对天射击,不是愤怒,而是兴奋,他们已经受够了这场一团糟,根本就看不见胜利希望的战争了。俄军撤出车臣之后,车臣并没有消停下来,不断向周边地区渗透,试图征服周边地区,印古什共和国、达吉斯坦共和国、阿兰—北奥塞梯共和国……这些毗邻车臣的地区不断遭到车臣武装份子的攻击,鸡犬不宁。同时,俄罗斯边防军也不断遭到袭击,每年都有大量士兵惨死……终于,在车臣军队大举进攻达吉斯坦共和国的时候,忍无可忍的俄罗斯举起了捏得青筋暴起的铁拳,俄军精锐部队开始集结,俄罗斯空军出动大批武装直升机和战斗轰炸机对车臣军队进行狂轰滥炸,高加索地区再次被硝烟笼罩,第二次车臣战争爆,只是时间问题而已。在这种局势下,想在俄罗斯安心的做生意,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过,这些跟萧剑扬没有关系,他又不做生意,听听那些商人怎么个倒霉法就行了。
列车轰鸣着驶过满洲里国门,驶进了北京。萧剑扬前往机场买飞往长沙的机票。离曹小强的婚礼还有七天,时间是足够的,他想先回老家看看,这么多年没回过老家,突然就想它了。
当天的机票买完了,他买到的是第二天上午的机票,所以只能住一晚宾馆。
离开了那个宁静的乡村,恼人的失眠又开始困扰他了,一直到深夜,他还是一点睡意都没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他想到了陈静,苏红要结婚了,陈静会回来吗?如果她回来,见了面,他该跟她说点什么才好……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萧剑扬看了一眼电话号码,手不受控制的颤抖:是陈静的电话。
一年了,这还是她头一次给他打电话。
他接通,喂了一声。
陈静问:“你现在在哪里?”
萧剑扬说:“我在北京。”
陈静有点惊讶:“你回国了?”
萧剑扬说:“好兄弟要结婚了,我当然要回来。”
陈静问:“那你什么时候去上海?”
萧剑扬说:“先回老家看看,然后马上去上海……对了,你会回来吗?”
陈静不答,反问:“你希望我回上海吗?”
萧剑扬窒住。他很想说:希望。但话到嘴边又给堵住了,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陈静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他的回答,苦笑一声,说:“替我祝福他们。”
意思就是她不回来了,萧剑扬大失所望,目光也黯淡了下去,说:“好的。对了,你在日本还好吗?”
陈静说:“挺好的,在这里每天都能学到很多新东西,这大半年来我的能力得到了巨大的提升。”
萧剑扬说:“那就好,照顾好自己。”
陈静说:“我会的。你呢?还老是失眠吗?你的腰和腿好点了吗?变天的时候还疼不疼?”
萧剑扬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陈静说:“你什么都不肯跟我说,我只好去问曹小强,这些都是他告诉我的。”说到这里,她的声音低沉了下去,情绪异常低落:“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肯跟我说?我就那么不值得你信任,以至于连敞开心扉谈一谈都不行吗?”
萧剑扬苦笑:“不是,我……我是不知道怎么跟你说。”
陈静:“所以你明明都伤得体无完肤了,还是一个人撑着?”
萧剑扬:“我习惯了。”
陈静激动起来:“呵,习惯了……好一个习惯了!这次要不是曹小强结婚,你怕是要在俄罗斯过一辈子,陪着那座孤坟过一辈子了吧?”
萧剑扬说:“我答应过要陪她一辈子的,我对她得有一个交代。”
陈静冷笑:“萧剑扬,你还真是够信守承诺的!可是,你对我的承诺为什么都不算数了?小时候你承诺过要保护我一辈子,不让任何人欺负我;九年前的冬天在凤凰县城的街头你承诺过要让我成为世界上最快乐的女孩子,一辈子都不会有忧愁;八年前那个夏天,在上海,你承诺过只要我没有抛弃你,你绝对不会离开我……这一堆的承诺,你有哪一条兑现过?是不是因为我从来不会跟你哭,不会跟你闹,所以你就可以把自己的承诺当成屁,放过就算了?”
萧剑扬心口一阵酸痛。是啊,他对她许下过那么多承诺,可没有一个兑现过,都说许下的承诺是欠下的债,他欠她的债,只怕永远也还不清了。
陈静哭了,哭得很伤心:“骗子……你这个骗子……就会骗我,就会欺负我,说过的话从来都不放在心上,我恨死你……”
萧剑扬苦涩的说:“你应该恨我的……这是我欠你的,你怨也好,恨也罢,我通通都接着。”
陈静哭得更厉害:“你……你承认你欠我?”
萧剑扬说:“是,我欠你的。”
陈静抽咽着:“那你准备怎么还我?”
萧剑扬愣住,是啊,怎么还?
陈静说:“从八岁起我就盼着你来找我,这一盼就盼到十九岁,十一年,四千零一十五个日夜的期盼,你怎么还我?从十九岁那年开始我就爱上了你,直到现在,我二十八岁了,九年,三千二百八十五个日日夜夜的爱恋和思念,你怎么还我?都说恋爱中的情侣每天都少不了一个拥抱,那么,你就欠下了我三千二百八十五个拥抱,你怎么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