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钟冷冷的道:“陛下,臣等现在商量的是如何再摊派钱粮,组建新军等诸事,营救北伐大军之事,也是臣等之事,陛下圣体抱恙,还是在宫中多休养,勿要轻易外出的好。”
天子一征,说道:“卿等的意思,北伐大军不救了?”
“非是不救。”韩钟顿了顿,终于还是说道:“无能为力了。”
天子一阵沉默,四周随之而出的高班宦官,小内使们也都是战战兢兢,不敢出声。
闻讯而来的邓名带着一群卫士赶了过来,看到天子如此模样,亦是听到了韩钟的话,邓名脸上的沟壑似乎也加深了不少,眼神亦是极为黯淡。
“陛下宜早还宫。”邓名上前抱拳道:“宫外关防到底不严,要谨慎小心些的好。”
“朕还能有什么事?”天子呵呵笑了几声,说道:“北伐大军坐等覆没,东胡随之再度入侵,国困民穷,精锐尽丧,这些错失俱是朕的责任。现在有人弑君,不是成全了朕的名声?没有人在这种时候想来抢天子的位置,诸王,国公,国侯,宗人们都不会在这种时候出头,得熬过这几年再说……朕一直担心这担心那的,一直孜孜不倦励精图治,一直如履薄冰胆战心惊,却是没有想到,朕坐稳这个位置,靠的却是我大魏二十万禁军精锐,失此精锐,朕从此只能醇酒妇人,能过几年是几年了!”
天子面色铁青,呵呵冷笑之时,脸部表情却是异常僵硬,给人一种相当诡异的感觉。
这是气愤到了极点,失望到了极点,也惶恐畏惧到了极点才有的形态。
天子这十年来,无时无刻不想着北伐之事,筹措钱财,掘将帅,铠甲,兵器,粮草,十年来无一时一刻不在准备,其对天下人的生死都漠不在意,苛政之下,不知多少人家破人亡。所求的,无非就是想要所谓的“中兴”之名,能击败东胡,收复故土,就算是文治缺失,天下凋敝,有这两样成就,足可告慰列祖列宗,身后史书,也定会给他一个坚忍不拔,刚毅果决的名声。
类似重拾大唐中枢尊严,恢复李家威权,内治宦官,外镇藩镇的大唐宪宗皇帝,宪宗的本事,在历朝历代的帝王中算是上乘,在其治下就是元和中兴。
天子是视宪宗为榜样,现在看来,曾经的梦想就是痴心妄想,天子无宪宗之才,亦无其雅量,当然,韩钟和元和时期的名相比起来,也是相差极远。
现在君臣们算是联手把二十万将士推入了死路,不管怎么把责任推到李国瑞和岳峙等人身上,这孟浪冒进的考语却只能放在天子和两府自己头上,天下俱知,一日七红旗使入大营催战,这是谁的责任?
天子可以坐吃等死,从今天看来,天子在说话时咳喘连声,宿疾未愈反而越来越严重,而且面色青白,身形瘦削,不是长寿之像,可能是活不过几年,帝位只要按天子的心意传递下去,对失去中兴希望的天子来说就毫无遗憾可言了。
对韩钟来说,现在既要撑着相国体面,勉强支撑国运,宫中府中都得他来掌总,又得考虑政权更迭,数年之后自己是在位
,还是急流勇退?可想而知,未来的天子不管用谁都不会用韩钟,现在的天子用他是因为韩钟会更加的声名狼藉,等将来的天子拨乱反正,擒拿奸相,就是现成的好名声。
韩钟要的,便是守住大局,苦熬几年,抓住机会退下去……
君臣对看,相顾无言。
十余年的君臣,从倚重到提防,到成为对手,君相相争,最终的结局却是如此,韩钟不知是想笑,还是想哭。
最终是邓名将披头散的天子送入宫中,众臣各自散去,郑裕民走到韩钟身前,抱拳道:“相国,现在的当务之急要多派人手分赴各路检视各路库藏,不管是派不派援兵,或是编练新兵,筹备军饷,粮草,钱粮都是重中之重……”
韩钟面色古怪的看了郑裕民一眼,说道:“三司使怕是想多了?现在这情形还想摊派?如果不是我所料的话,十天半月之内,各路叫苦的,请免摊派的,甚至减赋的奏疏会接连送上来,接下来,咱们就得螺狮壳里做道场,有多少钱粮做多少事,尽可能的将云州到京师,京师到平州的防御做好,重要城池,关隘确保不失,逐渐编练新军顶上去防御,要做这些事,最少以三年到五年为期,五年之内,能编练十万新军,铠甲兵器放到位,训练得法,将领得人,逐渐恢复元气,不失寸土,我就能功成身退,否则的话……”
韩钟自嘲一笑,摇了摇头,不复多语,转头对一旁的张广恩道:“秦王开府之后接连上疏请减赋,又有水师往吕宋去,编练府军在江西,荆南备战,现在他钱粮有,声望也有了,兵马也有了,三年之内,大半南方归秦王幕府所有,也不是意外之事了。”
“这样也挺好。”张广恩倒是无所谓的道:“咱们在北方把事办坏了,南方总得有人顶上来,要不然的话咱们岂不都是大魏的千古罪人?”
韩钟面色古怪,他原本是打算过一阵子抽出手来,无论如何要把秦王的威胁给解决掉,最多将江西的事交给秦王幕府,对徐子先要加以敲打,限制,甚至为了解决桀骜不驯的秦王,抽出十几个军的禁军也未必不能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