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文脸上满是冷峻的微笑,看到徐子威过来,也就是略一拱手而已。
“恭喜大兄了。”徐子文放下手,说道:“适才找我的下人已经说了,中使至,两个侄儿授团练使入宫……”
“你既然知道了,为何不回府?”徐子威不满的道:“你一直说那些丧气话,现在看如何,我赵王府始终还是大魏第一宗室,待消息传开,你看江陵府的那些混帐又是何种态度对咱们,看看他们又会如何?”
“人家最多会说,天子之座又不是赵王府的私产,这么私相授受,带宗子入宫教养,等若是民间收养,哪有这么随意的道理?此事传开,大兄你不管走到哪儿,冷眼相看的人怕是会更多了。”
徐子威身形一震,知道徐子文所说是事实,立嗣对普通百姓之家都是大事,何况是私事也是国事的天家?
私相授受,此事传扬开来,对天子的形象和威望,毫无疑问又是一次沉重的打击。
民间立继子,嗣子,尚且如此严谨小心,又何况是一国之君的立嗣?
从宣宗到成宗,立嗣教养俱是有一定之规,需得在近支宗室中细心挑选。当年赵王力压南安侯府,营造出很多老南安侯荒唐的形象,打压徐应宾,徐子先,主要还是从宗室立嗣之事上考虑。
现在天子三十余岁,虽然成宗无嗣,韩国公无嗣,徐子诚被诛,但赵王虽有子孙,徐子先亦有妻妾怀孕,天子尚未到衰老垂危之时,不应急急将赵王一脉的宗子带入宫中。
就算徐子先无子,也可以在武宗一脉的后裔之中,广为挑选才是正理。
“只要北伐得胜,天子信望恢复,这些俱是小事。”徐子威面色铁青,说道:“时间推移,数十年后,人家只知道我是天子生父,谁还记得眼下这些?”
徐子文面露讥诮之色,说道:“大兄你到现在还是在梦,你以为北伐必然会获胜?”
“禁军已经在修筑锦州。”徐子威倒不是纯粹的草包,他对前方的情形也是清楚的很,当下便是答道:“锦州城,宁远城,这两城修筑完成,再于松口,杏山,塔山一带修筑军堡,禁军依城而守,北伐就可以宣告成功,可以在二十三路用露布使报捷!”
徐子文心中雪亮,不管是天子,或是眼前的徐子威,还有朝中的很多人,包括韩钟在内,估计都是这样的打算。
如果熟知辽西地形就明白了,唐时的旧锦州就是锦州地处关内外咽喉要冲,北镇辽西故道,南扼辽西走廊,战略地位十分重要,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
地处渤海辽东湾北岸的锦州,战略地位的确立与辽西走廊的形成密切相关。
北伐的战略目标当然是削弱和打击东胡人,但天子信心虽足,前方的招讨使李国瑞和诸多重将却是都相当持重,数月下来,李国瑞只在距渝关外推进了二百余里,在山和窟窿山的交界隘口修筑了宁远城和修营寨军堡若干,然后在严令之下才又开始又向前推进百余里,准备开始修复旧锦州。
锦州若修复驻守,其侧前侧后都是绵延不断的山脉,在城池正前方是渝水,也就是后称的大小凌河,再往西就是渤海湾。
东胡若要进攻大魏,过渝水和渝山等诸多山脉,直抵榆关,这是最近的路线。现在的辽西走廊也不同于秦汉之时,海水早就退去,陆地足可通行车马。
但榆关是建筑在燕山山脉最险峻隘口的雄关要隘,还是自先秦两汉时这里就是防御匈奴,突厥,还有鲜卑的重要关口,无数胡骑在千百年的岁月里窥探此关,毫无例外的是以失败告终。
这样的雄关要隘,显然是不能以强力攻克,所以东胡人历次侵入大魏内镇,需得从辽州和营州等地出,自锦州东北方向,沿着渝水翻过诸多山脉,进入草原地带,与北虏合作绕道至大魏北部的蓟州方向攻入关内,从蓟州到云州,乃至甘州,肃州,整条北方边境线长达数千里,虽然长城,无数的城池,军堡,营寨守护,但魏军缺乏骑兵,机动力不行,东胡和北虏聚集起二三十万人破口而入之时,魏军很难在第一时间形成重兵集团,加以反击。
胡骑入境之初,魏军只能任其烧杀劫掠,小股的魏军无法反击。最少要结过一个月到两三个月的集结,魏军集结出数万人一股的重兵集团,在地方安抚司或朝廷派出招讨使之后,集结重兵,依托境内坚城,调度步骑,与胡骑交战。
由于缺乏机动能力,魏军就算在自己境内,也很容易被胡骑形成以多打少的局面。自武宗之后,对东胡的战事多半是输多赢少了,数年前李国瑞,岳峙,李友德在河北路击败东胡一部,斩过千,是被视为对东胡的第一大胜,李国瑞因此入两府为枢密副使,岳峙得加太尉,李友德亦成厢都指挥。
魏军若复锦州,与东胡人的营州相距极近,可以在关外对东胡形成战略压制。若以渝水溯流而上,至显州一带再筑一城,胡骑从辽西一侧直接绕道入关的路线便是被堵死了。
“大兄你不会以为北伐真的还有机会和希望?”徐子文站在岸边,虽然名义上是开春了,天气仍然很冷,特别是近江面的地方,令人感觉是特别的阴冷潮湿。徐子威简直要站不住,徐子文却是安之若素的模样,看着缩手缩脚的徐子威,徐子文皱眉道:“自北伐兵兴,朝廷府库为之一空,上个月,枢密院和兵部行文,派人至江陵武库,提取铁盔五千,长矟十余万,盾牌四千,横刀五千,箭矢十几万捆。这是第三次提取,江陵武库可是为了稳固南方而设立,现在几万顶铁盔和长矟,横刀,盾牌,还有箭矢,战事,铁手套,网靴之类的杂物,亦是被提取一空了。”
徐子威不耐烦的道:“你说这些做甚?”
徐子文哑然失笑,说道:“大兄你真的是蠢到家了啊……弟的意思很明显,朝廷在这几十年一直与各方交战,武库储备都用光了,兵器监拨付款项不足,工匠不足,原料不足,制造兵器的速度已经跟不上损耗,只能在各地搬取几十年间积储的武库。此次北伐大战,京师武库已经搬取一空,现在轮到江陵武库。若江陵武库再空呢?”
“只是为了防患未然。”徐子威不以为然的道:“军中器械向来是多备好几倍,以防不时之需,又不是真的没的兵器箭矢。”
“朝廷的财力是真的枯竭了,大兄!”徐子文摇头道:“武库一空,钱库也是早就空了,摊派所得,赶紧用来购买粮食,车辆,军需物资,同时也要给前方将士饷。这个月江陵禁军的军饷都还没有,更不要说厢军和普通的官吏了。我问过江陵的转运使,据说是要等江西路的摊派款项运到了,这边才能饷。朝廷统筹是先北伐大军,后京师,然后江陵,现在江陵都到这种地步,你想想已经困窘到什么地步了?什么都不够,什么都不足,天子在大内急的跳脚!大兄,咱们大魏就象是个流血不止的巨人,现在全身软,疲惫无力,已经快站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