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轮过后,被抛的头晕的卢文洛才被放下来,这个战场上的杀神,长矟,盾牌,大横刀,斧子,步弓,俱是用的出神入化,冲阵之时,可谓人挡杀人,神挡杀神,但在这些袍泽兄弟面前,却是如长虫般的被众人盘弄,只得乖乖出声求饶,饶是如此,也是荡了他七八下,方才被放下来。
众人都是嘿嘿而乐,张仲德立下大功,没有离开府军去当警备士,和林凤山,周怀勇等人一样俱是成了队官和哨官级别的武官。
第一都号称府军第一,这些武官也多半是悍勇之级,周怀勇的武力便是不在卢文洛之下,几人一伸胳膊,俱是感觉要比小孩的腰粗,身体高壮,力大无穷,反应敏捷,擅长各种兵器,在战场上也能保持冷静,这样的好汉子,在第一都里并不出奇,如果全套甲胄,兵器在手,弓箭在腰,回到江滩一战时,便是以一人敌百名无赖子,怕也并不畏惧。
这便是显著的变化,当初江滩战时,各人还战战兢兢,惟恐战败,现在不要千人以上,只要几个都的兵力,全套甲胄兵器,不必固守,直接锐阵冲敌,怕是那些乌合之众根本就不是对手,一冲之下,便即溃散!
这支军队,从普通的农夫,菜农,力夫,伙计集结而成,经历多次苦战,力战败敌,最终成就了眼下的虎狼之师。
“别当了都头就拿大啊。”周怀勇对着卢文洛笑道:“敢拿大,兄弟们就敢把你抛海里头去。”周怀勇和卢文洛一样身高体壮,就是一个脸黑,一个脸红,俱是长身宽肩细腰的汉子,也都是一脸的络腮胡须,说话的豪迈之态,亦是相当。
“那怎么会。”卢文洛揽住周怀勇和张仲德,笑道:“咱们同出一都,又是同乡,老子是都头不假,平时你们要服管,军法之下,我可不敢留情。平时相处,大伙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这话说的不错。”林凤山笑道:“不过光说无用,醉仙楼里今晚摆一桌,这才是正经。”
卢文洛脸苦起来,说道:“醉仙楼是专门为海上那些大豪商开的,赚的就是狠钱,你们要杀俺,也不能这么狠。”
“你他娘的拿着王上的一万贯钱,装什么穷。”
“不管,除了醉仙楼,别的地方都不行。”
众人七嘴八舌,揽着卢文洛便是要走,这时有个灰袍军吏跑过来,对着卢文洛道:“卢都头,要清点你们都的军需物资了,赶紧随我走。”
卢文洛如蒙大赦,赶紧溜之大吉,跟着这个营军需官派来的军吏离开。
众人知道卢文洛有正事要办,当下也只能返回军营。
第一军已经从花溪一带改驻南安,事实上三个军基本上都在南安一带驻防了,并且所有人都知道,海船腾出空来之后,各军就会立刻开拔,准备往岐州港去隐匿备战。
卢文洛跟着走,从木栅营区走进去,绕过排水沟,一群辎重兵正赶着大车,将营区里的垃圾推出去掩埋,所有的垃圾都是用深坑填埋,不能随意处置,这也是军营条例规矩,卢文洛已经见怪不怪了。
军营中还有引水渠,两千多军人的饮用水,洗漱用水都是引水而来。
卢文洛眼前有一队医官走过,都是短灰袍,装着一些医疗用的器具,有一种医官和医助士特有的冷淡和从容的姿态,他们外罩的是白色的大褂,其实军中并不太赞同,汉人习俗,尚黄,红,蓝,绿,最不济也是灰色,也就是这时代棉布织好之后的原色,棉袍并不是白色,在纺织过程中会变成灰白色,讲究一些的人会买印染过的棉布,大魏民间,除了明黄色和紫色禁百姓穿着外,一般的人,男子也不会穿红色,因为有鱼目混珠之嫌。除了黄,紫,红三色外,民间最多的便是浅黄,浅紫,浅红,蓝,绿,灰等诸色。
白色一般是用在丧葬之事上,有些晦气,不过用中山王的话说,医者,便是从阎王手里抢命,原本就是插手两界之间,身着白袍,置死地而后生,其实是大
吉之色。
这么一说,想想也确实是这般道理,反对声顿时便是被压制了下去。
徐子先倒是没有别的想法,就是白袍医士已经成了他思维定式,看着顺眼,也容易识别。
战场之上,死伤无数,医生要在最快的时间内被找到,穿着白色,也确实有其真正的用意和道理在。
卢文洛站在一旁,等着这些军医官经过。
三年以上经验的军医官,最少是都头级,骨科和伤科的名医,最少也是营指挥或团指挥的级别。他们的俸禄极高,级别也高,给这么高的俸禄和级别,就是要叫这些医生有高人一等的身份,而不被视为贱业。
医生未被视为下流,但在士绅,生员们的眼里,这不过是副业,是读书不成的退步,先天性的就弱了一筹。
而在东藩这里,医生的地位却是相当的高,眼前走过来的这几个医生都是营指挥的级别,身上的铜星相当显眼夺目,就是那些学徒级别的医助士,也都有队官,哨官的对应级别。
在和军医官们擦身而过的时候,卢文洛先抱拳一礼,四周的军官,将士们也纷纷行礼。
军医们多半点头致意,他们手中多半拿着各种工具,并不是故意不还礼。
沿着帐篷区的大道向前,有一些军中杂役正在用工具去除稻壳,制出精米,装入袋中,然后点清数目,有精通算学,粗通文墨的军需吏,清点好数字后,将装好的米袋放置在库房帐篷中,或是直接装运上车,由大车拖到码头上,上船运走,到岐州之后,也是军中专用的粮食,民用粮食,由户房清点送,与军中无涉。
还有一些车马,络绎不绝的进来,将一些铁镐,锹,铲等用具送入,由工兵辎重营领取。
火兵属辎重营的一种,帐篷营区里,粮食和熏肉最多,此外就是储备了大量的罐头。
卢文洛若有所悟,看起来为了这一次的远征,东藩这边已经是出尽了全力。
很多功夫,润物无声,于局中人才能看的出来明显的变化,而局外人,可能最多看到军队在这边集结,却不清楚内里已经生了多少变化,又是投注了多少心血于其中。
“卢都头,来领你们的装备和兼管你们都的杂役人员。”
有个姓张的军需司的官员迎上来,和卢文洛彼此都是换拳一礼。
“按制,每队有马六匹,无马则骡,你们第一都当然是全部配给杂马,我替你们挑过了,都是健壮的五六岁左右的壮年马。别的都,有的马不齐备,只能配骡子,甚至毛驴,第七都就配了十来头毛驴,把他们杨头都气的够呛。”
马三岁以上才是成年,从三岁到十五岁是壮年期,十五岁之后可以称为老马了,但杂马服役期一般都在二十岁左右,很多杂马的寿命因为驭使过度,很少有超过二十年的,就算是民间,二十岁的老马一般也不会再叫它做什么活计,有钱的便是留下来给马儿养老,没钱的也是卖了给屠户,杀了吃肉,不过一般舍得这么做的人家也是极少。
对方释放善意,卢文洛当然也是有数,当下一抱拳,说道:“张兄有心,多谢了。”
张军需笑道:“你初为都头,各种物资什么的一定要领足,领好,否则你们都的军需吏可是要叫喊,到时候少不得你来头疼。”
其实军需上达下,都是从军级到团级,再到营,都级别,队级别的就是直接领用,入帐就可以了,不需要交接入库。
但每级的军需官都不能独立行事,需得和主官一起领取物资,彼此制衡,入帐则是给军政官入帐,如果出现错漏,军政司要追责,要是有贪污之事,军法司可是也不会留情。
六十余匹杂马被牵了过来,都是备着一致的鞍具,同时还有十辆轻便的大车,前低后高,有转向装置的四轮马车。
虽然看着不大,也很轻便,拉起物资来却是比普通的四轮大车并不差,比起笨拙的两轮大车来,更是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
“你们一都是一百一十三人。”张军需列着单子,颇为认真的道:“六十匹马,十辆车,有铁碗一百一十三个,锅十个,铲二十,小勺一百一十三,大勺十,生火石百斤,生火炉十个,生火铁叉十个,此外还有布马槽六十,铲五十,铁镐二十,碓十,斧子十,凿子十,钳子十,锯子十,镰刀十……原本这些器具更多,因为很多事俱是要战兵自己做,现在战兵和杂役,辎重兵,工程兵分开,很多大工程是辎重工兵去做,战兵省事了。”
“确实如此。”卢文洛听着这些器物已经够头疼了,平时的保管是军需官的事,战马和马车还有工具会下给各队,记录报册,无故损坏,遗失,各队报上来,都头记录,然后上报,不管是赔补还是处罚,都是上级说了算,但如果工具,骡马损失过大,都头一样会被记录在案,影响日后的升迁。
一支军队,可不是真的拿支长矟就能上战场……防守战可以,远道出击当然不行。
中山府军的动员,补给,装备,都是根据现在的实际情形,还有唐律的行军规定来做,到做这些事的时候,徐子先才感慨到大唐的强大,十人小队,纯粹的步兵就装备六匹马,并且有大量的器械,古时物资匮乏,准备好了这些东西,远道千里,万里出征,仍然可以保障军队的最基本的生存能力,有了生存能力,才谈的上战力。
更多的粮食,军械,比如数以十万捆的弓箭,长矟,盾牌,铠甲,还有修补建造工具,这些都拨付给了辎重工兵营,每军有一营,三百余人,负责修筑桥梁,阵前挖壕沟,建造箭楼,甚至攻城时挖地道,造土山,俱是工程战兵来做这些事。
所以工程兵的待遇与战兵相同,因为一样要阵前冒险,平时承担很多额外的劳力,普通的汉子根本没有那个体能和技术,他们一样成为战兵的一份子,府军上下也并不曾反对。
辎兵则是负责赶车,维护,装卸,一样是力气活,算是杂兵。
每个营和都还有少量的杂役人员,那就是真正的杂活,他们在营中久了,可以转为辎兵,虽然待遇不如正兵战兵,薪饷收入和整体待遇,也是比现在的厢军还强过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