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府。”站在一旁的杨促说道:“可能是城头厢军夜间冻了生火取暖,天亮之后残火未熄,以致走水。”
杨促说的倒是有理,最近气温下降,晚上已经颇觉风寒,厢军的衣袍单薄,夜间冷了升火取暖,也是极有可能的事情。
王越眼中有些怒气,说道:“最近老夫要去职,不怎么理事,这些人越懈怠了。”
“大府不必动气。”一个幕僚劝说道:“诏使肯定已经至福州,只是被流寇所阻不能过来。这些事,由继任的来料理便是,已经与大府无关。”
王越微微点头,内心的不安感却还是十分强烈,白眉微皱,只是看着不远方的建州城墙呆。
“凡事还要小心为上……”王越沉吟着道:“你们过去几个人看看……”
杨促咬了咬牙,腮帮子动弹了几下,说道:“大府,我去看看。”
正在此时,众人突然听到一阵轰隆隆的声响。
象是雷声,但又有些闷,同时脚底下也是有些轻微的抖动。
“坏了!”王越脸色一白,说道:“内点火,外突骑,是流寇来了!”
杨促立刻抱拳道:“大府,我立刻带着团练的兄弟去看看,也叫厢军赶紧上城。”
“好,好的很。”
王越在京为官多年,在地方也是为官多年,却是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在京师后期,流寇已经在秦凤路河东路起事,但对这些京官来说,流寇不过是奏报上的一些文字和数字,不是太关心,王越当时不过是中层文官,军政大事还和他没有关系,剿寇之事,其实也相当顺当,只是剿而不灭,禁军屡战屡胜,流寇却是死而不僵,一直为患。
一直到崇德十一年时,在河南路大败多股流寇,此后流寇就一蹶不振,四散而逃,几年间都不再听闻流寇为患之事了。
当眼前真的可能出现大股流寇的时候,王越已经不知所措,看到杨促主动请缨,王越竟是有想要流泪的感觉。
当下王越指一指一个箱笼,说道:“这里一箱钱,一千贯,就赏与杨促你们了。”
“谢大府。”
杨促亦不多说,向李家兄弟等人使个眼色,百余人鱼贯而出,从知府衙门的大门一起蜂拥出来。
四周已经无有人踪,起火之后,城中很多人都知道事情不对,不少人选择关门立户隐藏形迹,也有一些男子已经爬上房顶在观望,府衙四周多半是大户人家,这些人家的家仆正在正门附近拿重物顶门。
杨促啐了一口,骂道:“这些傻子,顶门有鸟用,人家不会用梯子,不会撞门?几千几万人进城来,就是瓮中捉鳖,顶了门落了锁,正好叫人家全部活逮,一个也跑不掉。”
李富文笑道:“可不是么,要是我就换一身旧衣袍,跑到寺庙桥洞菜田什么地方藏一藏,忍几天饥渴,流贼要是破城之后屠城,躲过前几天便无事了。”
“他们也是有家小,”杨促狞笑一声,低声道:“王越那老狗,一箱子钱就想打咱们?等一会到城门附近咱们献城投降,抢了这老小子的财物。还有四周的有钱富户,早就打听好底细,一乱起来,咱们就开始抢掠,这一注横财,咱们定了。”
众团练都怀着鬼胎,手中持矛,矟,刀等兵器,顺着往南的大道奔跑,这时马蹄声越来越近,真的似远方的天际有奔雷滚滚而至一般。
待到城门附近,火光已经不见,浓烟也变淡了,很明显是没有人纵火烧城,待再近一些,街道上寂寂无人,只有一百多人守在城门附近,见到杨促等人,也并不理会。
再近一些,骑兵狂奔的声响却是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亮。
待各人只剩下半里路不到时,杨促等人看到军旗招展,“李”字大旗被一个骑士放平,然后冲过城池,进城之后,那个高大的掌旗手将旗帜一展,各人才看清楚正面是李字旗号,背面却是写的“奉天倡义元帅”字样,杨促等人俱是识字,一看之下都是身形一震,停了下来。
“恭迎大掌盘入城。”
罗振邦和一众贼寇俱是在城门口散开,一队百余人的骑兵先进城,然后便是笠帽蓝袍的李开明策骑而入,其身量高大,一张国字脸的红色脸膛上满是笑容,进城之后,他策着黄膘马先跑了十来步,然后猛的一勒,马儿咴咴叫唤着,将半截身子俱是抬了起来。
李开明在马上纹丝未动,只是略松缰绳,战马便又是平顺了下来。
这般骑术,自是引得众人喝彩,李开明大笑道:“好一节功夫没有骑马了,这一次从建阳跑了二百里地,用了一夜时间,心想骑术必定荒疏,这一下试试,还好,没有抛荒掉!”
罗振邦笑道:“大帅,待属下一会儿牵着你的马进府衙。”
“一个府衙罢了。”李开明面露轻蔑之色,说道:“等将来进大魏京城,老子要骑马进宣政殿!”
“大帅英武!”
众人一阵赞颂声,李开明也象是饮了些酒一般,微微陶醉着。
这一次奇袭建州是行险,因为建阳那边根基未稳,五六万人的军队还在那边操练,李开明这一次只带着几个大将和千余老营兵,其实就是真正的可倚重的精锐来突袭建安府城,他的部下拢共只剩下不到两千,战马千余,这一次算是将真正的老本押上。
要是突袭不利,很长时间内李开明会失掉真正的战力,而且失去更进一步壮大实力的可能。建安的府库肯定不能与福州路相比,但打开一个军州的军械库,好歹会有一些甲胄,兵器,盾牌,还有马匹,粮食等急用的军需物资,李谷和蒲家送的钱和军械已经不少,但用来武装六万人的大军还是嫌不足。
这些天很多矿工在昼夜不停的打制长矟和横刀,也打一些长枪的枪头,很多普通的丁壮就拿着木杆长枪,也权充兵器了。
还有打造盾牌等物,战阵之上没有盾牌,战损过大时军心自然就会崩溃掉,所以盾牌也是相当重要
的物资。
新起流寇不是官兵的对手,主要原因也在防护力不足,此外攻击力也不足之上。李开明现在手头的弓不到两千柄,与禁军相比质量也差的远,而且福州禁军最少有三百左右的神臂弓,远程打击之上更是差远了。
一柄良弓,制造流程短则半年,长的要好几年,就算制式步弓最少也得半年左右的时间,一般是要用时一年。
流寇这段时间来到处搜掠,不过又搜集了一千多柄长弓,质量有好有差,最好的民间用弓,也不能与军中的制式弓相比。
此次打建安府城,最大的目标便是城中的厢军库藏。
厢军虽然废物,各地厢军的战斗力也并不相同,兵器粗劣,也没有多少盾牌铠甲,弓箭数量却是很多,毕竟魏军就是以弓、弩见长,厢军的弓质量较差,但比起民间的那些粗制滥造的猎弓之类,还是要强出许多。
若是能在府城起出一两千柄步弓,此行便是不亏。
还得有一些兵器,皮甲绵甲盾牌之类的收获,加上钱粮到手,李开明脸上的高兴也是自内心,毫无掩饰。
“骑兵悉数入城,控制四周城门。”李开明令道:“檄令跟在后头的三个军抓紧赶路,此后就由他们驻守府城。”
李开明是打算先以建州为基,打磨训练军队,甚至正常在建州城中征收赋税,是以又赶紧接着令道:“再传我的将令,不得在城中纵火,杀戮百姓,抄掠大户的事,有二掌盘亲自领人动手,任何人不得妄自非为。不杀人,不奸、淫,违令者,斩!”
“遵大帅将令!”
众人俱是拱手下拜,凛然听令。
此时从城中抢过来百余人,俱穿武袍,手持矛,矟,横刀等兵器,这些人乱哄哄的跑过来,流寇骑兵已经散开,此时都是将长矟竖在马前,预备冲击。
“大元帅,大元帅。”杨促远远的叫喊着,待更近一些,便是往下一趴,拜道:“城中大户资财,小人等都心知肚明,今日特来投效,愿为大军前站,去打钱粮。”
“此辈小人,”李开明竖起手掌,笑道:“不过小人也有小人的用处,他们久在建州,各处的情形都熟悉,留下他们,叫他们领头去拷掠大户浮财。”
“真想宰了这些狗怂养的。”刘茂七笑骂道:“那个络腮胡的,此前在谷口一带设卡,抢过老子好几次呢。”
杨促伏在地上,身形顿时就是一抖。
“罢了,起来。”刘茂七走到杨促身前,狠狠踢一脚,骂道:“先带老子去府衙门,逮了王越那老小子再说。”
“是,”杨促赶紧起身,说道:“王越那狗官,带着他几百个箱笼,还妄想着咱们替他守城。他搜括的好地皮,这下好了,这些东西就是替大元帅准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