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野战医院出来之后,徐子先也是面色凝重。
里头气味难闻,充满着一种难言的感觉,对徐子先的身体相当不利。
王心源力劝徐子先莫进去,却是白费功夫,时隔两天,按徐子先的习惯,必得去探视受伤的将士了。
重伤者一百七十余人,轻伤者七百余人,这种轻伤还不是擦伤或划伤那种小伤,而是断指,身体被刺了个血洞,或是中了敌人的投掷兵器。
也或是小腿骨折,胳膊骨折。
这算轻伤。
只要将养几天,基本上就恢复正常了,这就算轻伤了。
府军的损失也真是极为惨重,近千将士负伤,而还有近二百人在低烧或高烧,他们的伤口经过包扎处理,但很难完全康复或痊愈了。
有人肚肠溢出,不得不截去一段再缝起腹上的皮肤,熬过烧这一关,才算逃出性命。但此后不能做重活,稍一运动就会腹痛,这是本时代无法解决的病痛。
而截掉大腿的,或是砍下胳膊的,身体炎症反应极重,持续高烧的,比比皆是。
在医院里,才知道人身体所有的地方都能受伤,有人被射中眼睛,成了半瞎。有人喉咙中刀,缝合后已经不能再说话。
有人整张脸被劈开来,形状异常恐怖。
有人断手,有人断脚,有人肚破肠流。
在这里,徐子先面色凝重,他不会伪装成笑容满面的样子,因为他能感同身受,将士们也不会要求他来伪装。
在战事最激烈的时候,南安侯亦挥刀冲在第一线,这就够了。
有这种经历,才是将士们最信任的主帅,也有资格说一句多谢诸君苦战,乃有我军大胜。
所有重伤致残者,此后当然是南安侯府养起来。
“警备士里的队官哨官,诸百户军训官,征募官,或是治安官等等,或是在各房,司,曹当吏员,你们这些家伙,等着过好日子吧。”
在听到南安侯这样的话之后,尽管知道是必然之事,在场的重伤员还是安心了不少。
“你们在阵中的表现,队官会逐极上报确认。若得勋章,自会有更多的奖励。我不会令将士寒心,所有人都会得到妥善的照顾。”
这样的事,徐子先不是第一次做了,而且所有人都对他极为信任。
哪怕是重伤垂死的将士,对南安侯都是充满敬佩仰慕,没有情绪低落,不理不睬的人,这个时代,徐子先这般身份高,血脉尊贵的大人物,还没有被打落凡尘,人们对他充满敬畏,特别是东藩岛上的人,对徐子先的尊敬和信任已经是烙在了骨子里头了。
徐子先本人情绪倒是有些低落,每次大战之后,总是有自己熟悉的名字和脸庞,从府军中彻底消失。
不管是战死还是转任民职,看到忠勇的部下被迫离开,对主将来说都是很难接受。
在长垒处,民壮们已经开始填平壕沟,拆除木栅,但在短期内会保持封锁用的箭楼和一些鹿角拒马,毕竟还有不少海盗在岛上逃窜,在剿灭大半逃窜海盗之前,岛上会保持相对低一些的戒备水准。
同时李仪等人已经令官吏在民壮之中宣谕,岛上这几天会陆续宰杀一些猪羊鸡鸭,同时下令人多射猎一些野物,给所有参战的民壮补充肉食。
另外参战民壮,不管是射过箭,还是帮着抬尸,挖坑,或是搜捕逃窜的群盗,在完成任务之后,每人都会赏赐两贯钱。
对普通人来说,两贯钱已经算是厚赏,加上这些日子吃食是由官中供给,在海盗威胁之下人们胆战心惊,现在妻小被安置在安全地方,民壮男子有官员吃食,妻小也得到照顾,参战之人,还有额外的赏钱,他们还能希望什么呢?
一时欢声雷动,十几里的长垒处到处都是欢笑的人群。
对府军将士来说,除了伤感重伤或战死的同袍之外,也是被这种欢喜的气氛所感染了。
不管怎样,府军击败了强敌,获得了极高的荣誉,战胜强敌,保卫国土,护卫住家乡的亲人,还有什么比这种荣誉更令军人兴奋和骄傲呢?
一些轮假的军士并没有急着进入军帐休息,他们长久的在长垒,荒野,海边,还有战场上徘徊。
很多人脸上的表情都很奇怪,有骄傲,兴奋,也有后悔,惶恐,还有一些伤感。
海滩到长垒处的大片的平原上,血腥气还相当浓郁,连带着南北两侧的一些建筑都是,很多厂房内都躲着海盗,他们在那里被射杀或是斩杀,墙上有箭孔,地面有血绩,砖石建筑都多少被毁损了一些。
码头处也是一样,到处是血迹,打扫战场的民壮还在捡拾海盗丢弃的兵器,还有从尸体上剥下来的扎甲和锁甲,还有皮甲。
海盗没有绵甲,但零碎的护身物也不少,皮腰带,皮制的护腕,铁手套等等。
大量的刀枪和棍棒,还有弓箭,箭矢,投矛,都被从原地捡拾起来。
这些兵器,完好的直接交给府军的武库,有军吏负责清点入库,但府军基本上不用这些外来的非制式兵器,长短不一,过于混杂,不利于军阵展开。便是步弓,府军也只用大魏制式步弓,制造的流程和劲力,大小,基本一致,重箭是铲子型,近距离能射断人骨。轻箭三角形,也是穿甲箭,五十步左右的距离,轻箭也足以破甲致命。
这些兵器,多半会陆续给警备士和各百户团练,将来操练练兵时所用,但大抵也是用长矟,长枪,配合盾牌,短刀,用弓箭和投矛当远程杀伤,近距离用长矟居中,刀牌居前或侧翼,这样的军阵大体上就是南安府军的破敌之法了。
破损的,交给将作司的军器曹修补,制式兵器留用,非制式的下。
如果军器太多,也可以考虑出售,但暂且肯定还是远远不足用。
此外就是将破损严重,不好修补的干脆融铁使用,岛上现在可是相当缺铁。
铠甲则是甲杖曹负责修补,补好之后,给府军将士穿戴。
秦东阳的铁鳞甲上有好多破洞,徐子先看到之后,说道:“看来此战真是凶险,秦兄铠甲也是多处破损了。”
秦东阳面色沉毅的道:“相比效无甲的将士,我等很是幸运了。”
徐子先叹息一声,说道:“将士无甲,是我的过错,和你无关。”
诸
将此时围拢过来,俱是面色沉凝,但听着徐子先的话,金抱一道:“君侯为我等已经倾尽所有,凡事也不能一下子就成功。若半年后群盗来,怕是要被我们杀的更惨了。”
徐子先哈哈一笑,郁结的心思稍微缓解了一些。
在长垒之后,医院另一侧有几十个帐篷,内里放置的都是阵亡将士的尸体。
府军一往无前,前者死后者继,在冲厚阵的同时,有很多将士在与敌人一接触下就直接战死了。
这也是徐子先最为难过的地方,要知道都是老兵劲卒和队官,哨官,甚至都头级别的站在最前列。
那些勇士,可能从石桥之役时就相随左右了,这一次的战事,可谓是东藩的生死大战,所以众将舍生忘死与敌搏击,打赢这一仗后,死伤多少都是值得,但不论如何,徐子先也不能不为之感觉黯然神伤。
战者将士,除了先锋冲阵而死外,在被左翼群盗攻击时也是死伤最多的时候。因为被攻时是侧翼身后,多半是无甲或披轻甲的将士,在弓矢和长刀长枪的攻击下,将士死伤颇重。
这也是此次杀戮很惨的原因所在,府军除了一百七十多重伤将士外,已经阵亡的达四百一十余人,加起来有五百多人将彻底从军中离开,简直是勇士之殇,亦是徐子先这个南安侯之殇。
徐子先一时不语,救治伤员,很多工匠在打造木制的棺材,将要替阵亡将士举行葬仪,现在不少军吏在寻访阵亡将士的家人,相信有不少在岛上,若不在岛上的,也要派人去接过来,天气炎热,入棺之后下葬之期也不能超过七天,时间很紧迫了。
众将簇拥着徐子先矗立之时,李朴策马赶至,身后亦有一个长大军汉,相随跑步前来。
李朴在破阵时受了伤,此时胳膊还是斜吊在胸口处,见他还要行礼,徐子先赶紧道:“就不要行礼了,你来有要紧事说?”
李朴根本不在意自己所受的伤,脸上满是兴奋之色的道:“君侯,此次还是有很大的收获……卢文洛,赶紧跟上来。”
长大军汉已经去了铠甲,只穿着灰短武袍,也有多处破损,身上还有多处被包扎着,显是受了极多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