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宁索性放下酒杯,肃然对王安石道:“比如官府鼓励工坊做大,像东城的吴氏织布工坊,有织机三百张,如果工坊扩张到织机一千张,是不是需要招募更多的人做工挣钱?
再比如开矿山,一座大矿山至少有几万人、十几万矿工在干活,连同他们的家人,这就解决了上百万人的生活。
再有各地官府手中也有大量土地,朝廷可以统一规定低佃租,这样能吸引很多佃农前来租种官田。
农民人数有限,一旦豪门大户没有人种田,他们只能跟着降低佃租,农民收入高了,自然就不会去借高利贷。”
王安石点点头笑道:“当初你说的分饼就是这个意思,与其争夺一块饼,不如把饼做大,大家都得利!”
“对!就是这个道理,其实兄长实施青苗法,是担心大宋流民四起,重现两汉、隋唐的惨剧,事实上,就算土地兼并再厉害,大宋也不会生黄巾军、黄巢那样大规模的农民起义事件。”
王安石沉思片刻道:“愿闻其详!”
范宁微微笑道:“根本原因是现在大宋和隋唐、两汉的情况不一样了,两汉、隋唐时,江南没有开,双季稻没有出现,商业受到打压抑制,蓄奴状况十分严重,军阀割据,农民如果不种地就无法生存,只能沦为流民。
大宋却完全不一样,大宋开南方,鼓励商业、严禁蓄奴、抑制军阀,农民没有了收成,可以去城里当酒保、做伙计,可以去南方做佃农,至少还有一碗饭吃,不至于被逼造反。
如果手工作坊、矿山、造船、运输以及商业再继续繁荣展,提高生产技术,再继续开南方,大宋的三冗问题就能逐步得到解决,我觉得这才是改革之道,把饼做大,而不是你死我活地争夺一小块饼。”
这些话范宁已经憋了一个多月,虽然他帮助王安石战胜了县丞张启林,清除了阻碍青苗法的主要力量。
但从这件事就可以看出推行青苗法的不可行,大宋每个县都有张启林,却并不是每个县都有王安石,甚至大宋只有一个王安石。
历史上,王安石改革最终失败,就是败在青苗法上,这就像烧制瓷器一样,工匠千辛万苦才烧成一件瓷器,但反对者轻轻一敲就碎了。
范宁觉得,王安石还是没有理解自己的思想,还是千方百计去分饼,并没有想到把饼做大。
所以他在临走之前,才找到这个机会再狠狠敲打王安石。
........
次日一早,范宁一行乘船离开了鄞县,王安石亲自来码头送行,大船渐渐远去,码头上的王安石也越来越小,最终看不见了。
船舱内,明仁、明礼二人在低声商议,怎么藏匿珍珠,躲避税卡检查。
其他人大多在看书,复习快丢了一个月的功课,六月份将有一次县考,相当于解试预考,如果考得太差,县里将不会推荐去考解试,这对每个学生的压力都很大。
范宁负手站在船窗望着渐渐消失的码头,思绪依然没有平息下来,王安石的拗不仅仅表现在他认准的事情绝不回头,而且还在于他不肯轻易改变自己的思路。
范宁微微有点后悔,早知道应该让惊牛案闹大,使王安石的青苗法改革失败,有了失败的惨痛教训,自己再劝说他,效果就会好得多。
话虽然这样说,但范宁也知道,如果惊牛案再重演一遍,他还是会同样帮助王安石,也不光是个人交情,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张启林这个人做事情没有底线,范宁不希望再出现第二次毒茶事件。
“昨晚师兄的一番话,让我们眼界大开啊!”不知什么时候董坤出现在范宁身旁。
“尤其师兄给王县令的建议,展近海运输,用海路沟通明州和建州更是神来之笔。”
昨晚范宁向王安石建议展明州的造船业,从海路打通与建州的运输,使明州成为建州茶和各种水果的中转地,这就能给鄞县农民找到一条挣钱的路子,使他们不再依赖于借钱。
建议虽然好,范宁却知道王安石不会轻易实施,无它,没有时间了,王安石的任期到年底就届满,而范宁的构想至少要运作两三年后才能实现。
不过这个构想可以放到以后来实现,总会有机会的。
范宁笑了笑,“无论如何,这次我们没有白来鄞县,收获还是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