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自然一眼就认出了他。

大师兄见笑了。”小白龙淡淡一笑，声线平缓地道。

既然师尊已逝，如来佛门东扩之阴谋已然明了，西行一事也已经化为泡影，我又何必再做那受人骑乘的白马。”

很好，西天一众伪佛整日里一副道貌岸然，大慈大悲的模样，实际上确是一个个皆内怀鬼胎，包藏祸心，包括天庭的众神，也是一群表里不一，狼子野心之辈。”说到这里，孙悟空声音骤然提高了八度，冰冷如雪的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了猪八戒那肥胖敦实的脸上。

所以八戒，你该不会以为，那高高在上的玉帝，会履行和你这样一只蝼蚁的约定吧？”

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大吃一惊，数道惊疑的目光齐刷刷地集中在了猪八戒的身上和脸上。

猴哥，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猪八戒痴痴地反问道，一脸无辜，但一丝慌乱的神色却在不经意间自他的眼眸中一闪而逝。

很显然，孙悟空的话语触碰到了他心灵深处某种极其敏感的东西，那是一件令他十分纠结而彷徨的物事。

阴阳已逝，西行一事已化为泡影，到了现在，你还有隐瞒的必要吗？”孙悟空冷声反问道，目光凌厉如剑，似乎能在瞬间穿过他的瞳孔，窥破他的内心。

西行路上，我们每每遇到一些挫折，你便大张旗鼓地鼓动散伙，还不止一次地向阴阳进谗言，让他将我从西行队伍中驱逐掉，刚开始，我以为你这么做只是心志不坚，怀念高老庄安逸温馨的日子，还有就是嫉恨我这个大师兄抢了你的风头罢了，直到那一次，就是这个六耳猕猴假冒我，将阴阳打伤的那一次，我现了端倪。”

大师兄，现在西行之事已不可能，以前你和二师兄有什么恩怨，就当是被风吹走了，现在，我们最重要的是团结起来，对付西天一众伪佛的难。”沙僧看了看一脸茫然的猪八戒，再看看目光咄咄逼人的孙悟空，当即语重心长地劝解道。

到了现在他还以为，孙悟空是在翻西行路上的旧账。

就在我和六耳猕猴在阴阳面前打斗的时候，我看到了你目光在闪烁，眼眸里流露出一种时而大喜，时而失落的神色，如果不是看到某件蓄谋已久的事情即将成功，又害怕失败而患得患失的话，是不可能产生如此深入骨髓的纠结，很显然，你是看到我和阴阳的矛盾不可调和，看到了拆散西行队伍的希望，但你又害怕，我和阴阳像之前的三打白骨精那样，重归于好，让你苦心经营的阴谋诡计付诸东流，而在西行队伍里制造矛盾摩擦，企图拆散西行队伍正是你的使命，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让你打入西行队伍，破坏取经计划的，正是那高天之上的玉皇大帝玄穹高上帝。”孙悟空声音不大，如小溪中的潺潺流水那般平缓而轻柔，但每一个字落在众人耳中却都如重磅炸弹爆炸那般响彻四野。

沙僧更是把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大小，一脸惊诧地看着猪八戒。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一向看似粗枝大叶，贪吃贪睡，憨厚老实的二师兄竟然怀揣着这样一个居心叵测的阴谋。

猴哥，你果然聪明。”猪八戒缓缓地摊开双手，淡淡地笑着，脸上没有丝毫的惶恐与失落，眼睛里反而流露出一种卸下一切负担之后的轻松与释然。

没错，佛门东扩的计划，在你当年大闹天宫的时候，玉帝就已经洞悉，你当真以为，屹立了数万载的天庭当真如此羸弱吗？凭你当时区区太乙金仙的修为，就能够颠覆天庭，夺走玉帝尊位吗？你错了，如果不是当时天庭陷于内斗纷争，三清不愿出手，四御袖手旁观的话，只要老君轻轻挥一挥衣袖，就准让你这齐天大圣灰飞烟灭，玉帝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屈尊请西天的如来前来相助，而三界之中自然没有免费的午餐，如来开出的条件是，在收服你之后，天庭不得以任何手段阻止佛门东扩。”

但玉帝对佛门东扩，抢占东土香火愿力之事自然心有不甘，所以就派你打入西行队伍，伺机制造矛盾摩擦，散布消极思想，懈怠取经队伍意志，让取经队伍自行分崩离析，而为了不落佛门以口实，玉帝在让你加入西行队伍之前，就以“调戏嫦娥”的罪名将你打入凡间，还把你变成了一头面目丑陋狰狞的猪妖！玉帝真是好算计，这样一来，就算是你亲自动手，将阴阳撕了吞了，如来也抓不住天庭的半分把柄！”孙悟空没有因为八戒那略带奚落的言辞而表现出任何愤怒的神情，目光依旧平和如镜，声音反而隐隐透露出一丝戏谑与调侃。

我只是不明白，玉帝究竟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为了拆散取经队伍，破坏西行宁可变成一头猪妖。”

我当然不可能调戏嫦娥，因为，我和霓裳仙子（月宫中的仙子统称嫦娥，此处的霓裳仙子和民间传说中后羿之妻姮娥并非同一人）是真心相爱，可是，神仙谈情触犯天规，玉帝为了严正天条，以调戏霓裳仙子的罪名将我贬下凡间，沦为猪妖，至于他为什么还把霓裳仙子继续留在月宫里，那是因为要用她作为筹码，让我完成一个任务，这个任务就是打入取经队伍，制造谣言事端，离间你们师徒，师兄弟之间的信任，在不落佛门口实的情况下，让西行队伍土崩瓦解！”猪八戒朗声笑着，字语铿锵，目光清冷，一扫往日的慵懒与颓唐，一种铁血杀伐的气息在他身上渐渐地绽放开来，那个率领天河水军纵横沙场，以一当千的天蓬元帅似乎在这一刻重归于世！

玉帝是不是答应你，如果你能成功破坏西行，便让你重新转世为人，且让霓裳仙子也坠入凡尘，让你们双宿双飞，在凡世度过无忧无虑的一生。”孙悟空不紧不慢地说着，半开半闭的眼睛波光闪耀，森冷的目光如利剑般直刺猪八戒的双眼。

没错，这是玉帝对我的承诺，只要我能成功破坏西行，他便让我重新转世为人，并且革除霓裳仙子仙籍，让她投胎到一个好人家，我们就可以在凡间做一对幸福的夫妻，无忧无虑地度过一生。”猪八戒缓缓地说着，肥胖的脸上渐渐洋溢起一丝幸福的微笑，如炬的目光中，满是对未来的憧憬与向往。

哈哈哈！哈哈哈！”孙悟空忽然纵声大笑了起来，倏然睁大的眼睛里猛然间绽放出异样的色彩，仿佛听到了普天之下最可笑的笑话。

你笑什么？”猪八戒讶然地看着孙悟空，不解地问。

事到如今，你还在做着黄粱美梦吗？你真的以为，高高在上的玉帝，会履行和你一头猪妖的约定吗？”孙悟空凝视着猪八戒，一字字地问，目光中带着无尽的戏谑与嘲讽。

神仙动情之事，乃是仙家之大忌，就连他的亲妹子瑶姬思凡下嫁一事，他都未曾轻饶，瑶姬的夫君杨天佑被杀，瑶姬更是被压在桃山之下数百年，杨戬劈开桃山救出瑶姬之后，他仍不肯罢休，让十个金乌将瑶姬的肉身活活炙烤成灰，神魂也灰飞烟灭，至于他的亲外甥二郎神杨戬，在我大闹天宫的时候，率领梅山兄弟协助十万天兵围剿花果山，将我擒拿，于天庭而言，可谓功不可没，但结果呢？除了得到一些天庭视作废物的坛坛罐罐赏赐之外，什么也没有，在天界仍没有得到任何尊为，依然被排斥在那不起眼的灌江口，因为二郎神，是他玉帝的耻辱，如果让二郎神在天庭与众多天神同朝为官，就等于时时刻刻在提醒满朝文武，他玉皇大帝的亲妹子曾经思凡下嫁，生下了杨戬这么一个孽种！为保住自己的颜面和尊位，他对待自己的亲妹子，亲外甥尚且能如此之冷酷，何况你这么一个于他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天将，一头被沦入畜生道的猪妖！”

孙悟空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无比的森冷，锋锐，仿佛一把把无形的利刃在疯狂地刺扎着猪八戒那颗本就伤痕累累的心！

猪八戒的脸一点点地由红转黑，再慢慢地由黑转白，然后，他猛然睁大眼睛，狠狠地摇了摇头，并歇斯底里地咆哮了起来。

不，不会的！玉帝不会欺骗我的！在我被投入谪仙井之前，他亲口答应我，只要我能成功地破坏西行，他就让霓裳仙子投胎凡间，并让我转世为人，让我们无忧无虑地双宿双飞，一千五百年前，封神大战结束，神魔大战又起，我曾率领天河水军将他从魔界大军的重围中救出，并力保他登上玉帝之位，我曾有功于他，他是不会如此薄情寡义的！”

他双手掩面，涕泪交加，声音凄厉，悲恸，既像是荒野中受了伤的野兽在咆哮，又像是地狱中受尽无尽折磨的恶鬼在哭号。

所有人都用极其复杂的目光在看着他，那神色中有怜悯，也有恼怒、愤恨，似乎在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凡间帝王尚且薄情寡义，何况那高高在上的万天之主，你若不信，现在你就可回到天宫，到那凌霄宝殿之上向玉帝报告你那破坏西行的“丰功伟绩”，看俺高高在上的穹高上帝会不会兑现和你的诺言？”孙悟空冷声问道，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凄然与嘲讽。

猪八戒抬起头，缓缓地用那沾满了尘土的衣袖擦拭着脸上的泪水，那动作，慢得就像后世的机器人在机械地挪动手脚。

双眸，只是怔怔地看着孙悟空，眼珠子，没有挪动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