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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第 6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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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后的日子,霍令仪每日不是跟着林老夫人学习看账本,就是陪着林老夫人见见府里府外的管事、掌柜,也算是告知他们这日后信王府当家的是何人。自然也有不少人私下去打听林侧妃的事,可得知的也不过是林侧妃身体有恙不宜操劳。

这些不过是虚词,可有个却是可以确定的——

这信王府的天的确是变了。

今日霍令仪刚见完几个府外的掌柜,这会便坐在昆仑斋的碧纱橱看着账本,她往日未曾管过家要学得自然也不少,这些日子她几乎算是住在昆仑斋了…外间玉竹捧着个拜帖走了进来,等瞧见霍令仪便打了个礼恭声说道:“郡主,定国公府的三小姐给您送来了拜帖邀您明儿个去府中游玩。”

她这话说完,霍令仪还未曾开口,倒是林老夫人先说了话:“定国公府?晏晏,你何时与他家的三小姐要好了?”

霍令仪闻言便搁落了手中的毛笔,她接过杜若递来的帕子拭着手,而后是把先前飞光楼聚宴的事说了一遭。

林老夫人闻言倒是笑了:“既如此,你便去吧,这阵子让你窝在家里也该闷坏了。”何况那李家,的确是值得好生结交一番。

那李家,可不是普通的勋贵之家。

霍令仪原本是不想去的,李家那个地方她认识的人太多,何况还有那个人…

只是耳听着林老夫人这番话却是有意让她好生结交一番的样子,霍令仪想了想终归也未再说什么,只是让杜若回帖却是应了。

“郡主这是怎么了?”

说话的是红玉,带着几分担忧与急切:“自打郡主今儿个醒来后便有些不对劲,莫不是来时淋了雨病着了?不行,我得去请大夫给郡主看看。”

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是没过一会那脚步声便止住了,却是又多了一道女声:“你这风风火火的性子,也就郡主容得住你在身旁伺候。这大晚上的你打算去哪儿寻大夫?何况这儿又不是燕京…王爷出了这样的事,郡主的性子又是素来要强的,自是不肯在我们面前露出什么端倪。我们且别去扰着,等到郡主想通了自会传我们进去伺候。”

“哎…”

夜色寂静。

这一声叹息掩盖了先前所有的声音,外头也终于跟着安静了下来。

而屋中抱膝而坐的霍令仪也终于抬起了一双潋滟桃花目,她半侧着身子往窗外看去,星河似罗盘,打在她明艳的面容上平添了几许清冷之色…她是午间醒来的,原本以为是坠入山崖未死。

只是眼瞧着这处陌生的光景,还有伺候在身侧的红玉和杜若,却让她一时有些未曾反应过来。

杜若早在一年前便被她许人了,何故如今又是一副姑子打扮出现在她的身旁?

这“一时”却足足过了半天光景…

等到日暮四斜,等到星河满天,霍令仪这颗似被一团迷雾包围的心才终于有了几分清晰明白。她的确没死,却也未曾活着,许是天可怜见让她回到了建昭十九年…只是天若当真怜人,又为何不让她再回得早些?

若是再早些,也许她的父王也就不会死。

霍令仪想到这,一双眉目微微低垂了几分,恰好遮掩了那微红的眼眶,只是眼角挂着的那一粒泪珠却在这月色的照映下越显得晶莹璀璨。

如今的夜还不算深,可窗外却已是一片寂静,各家各户的灯火早已灭了…此地是位于边陲的一处小镇,半个月前父王在边陲一场战役中箭身亡,战火燎原,几千将士无一生还。

霍令仪双目紧闭,眼角先前坠着的那粒泪珠滑过脸颊,滴在了衣襟之上没一会便消失不见了。

似是终于撑不住了。

霍令仪的红唇轻轻抖动起来,带着强忍抑制的伤怀,口中跟着呢喃一句:“父王…”

隔日清晨。

霍令仪醒来的时候,外头的天色还有些早。

她的手紧紧握着身上的锦缎,一双桃花美目却依旧紧紧合着,不肯睁开…她怕昨日不过是一场黄粱梦,醒来又得归为虚无。

等到外头传来红玉与杜若的声音,她才终于睁开了眼。

霍令仪半坐起身,眼扫过屋中布景,而后是启了红唇让两人进来伺候。

红玉和杜若忙推门走了进来,昨儿个她们隐约是听到屋中有几许细微的哭声,只是郡主未曾传唤,她们自是不敢进来。如今眼瞧着郡主好生坐在床沿上,面容也已恢复了素日的模样,心下才缓和了一口气。

红玉取过一旁木架上挂着的衣裳替人穿戴起来…

霍令仪伸展了胳膊任由人穿戴着,等接过杜若奉来的帕子拭了回脸,口中才跟着问了一句:“常将军何时过来?”常将军是父王的部下,也是他的亲信。

杜若闻言忙恭声回道:“昨儿个夜里已让人递了信过去,估摸着早间便会过来。”

霍令仪见此也就不再多言,等用过早膳,没过一会,常将军便过来了…常将军,名唤青山,与父亲同岁,按着辈分她要唤他一声叔叔。

常青山许是刚从军营出来此时身上还穿着一身盔甲,手上抱着头盔,步子走得很急,大刀阔斧的却再无往日英姿风采。

他一双眼珠布满着红血丝,许是已有几日未曾睡好,面上呈现出一片沧桑之态。

等走到屋中,常青山看着屏风后的身影,忙单膝跪了下来,声音嘶哑带着难以言喻的悲拗:“郡主。”

霍令仪看着跪在屏风外头的身影,听着他强忍着的悲痛,一时也有些难以抑制的红了回眼眶,杜若忙奉了一块帕子过来,她却未曾接过…等把那股子泪意逼退,她才开了口:“常叔叔快起来吧。”

常青山是又谢了一声才坐在了一旁的圆墩上…

他把手中的头盔置于一侧,而后才开了口:“边陲人多眼杂,这一趟,您不该来。”

霍令仪却并未接话,她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问道:“父王他…”

常青山闻言是又重重得叹息了一声:“一场战火,三千将士英灵俱散,百里之地更是寸草不生。”他的声音还带着几分嘶哑,说及此处,目光更是透露出几许难言的悲伤:“事后,属下曾去寻过王爷的尸体,只是…”

他后话并未说完,可在场之人谁又会不明白?

霍令仪一直未曾说话,她低垂着眉目,双手紧紧交握着…这些话,她并不是头一回听。她以为经了岁月的沉淀,经了世事的沧桑,她已不会再像上回听时那样心痛了,只是等到真正这样再经历一回,她却还是疼得喘不过来。

父王…

她的父王啊,一生忠贞报国,最后葬于这边陲小镇,却连一具尸也未曾留下。

屋中静谧,无人说话。

常青山看着屏风后的身影,待说完边陲如今的情况,跟着是从怀中取出一把匕,口中是言道:“这是属下在战场找到的匕,原本想着等到回京的时候再给您送去…”红玉忙伸手接了过来,奉到了霍令仪的跟前。

霍令仪看着红玉手中捧着的匕,匕早已被战火烧得瞧不出原本是个什么模样了,可她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父王常年戴于身侧的匕,她曾向父王讨要过无数次,只是父王怕匕锋利总不肯给她…倒是未曾想到岁月翩跹,这匕还是到了她的手中。

她伸手接了过来,指腹滑过刀柄,这儿原本该有一颗红宝石,如今却只留下了一块空洞。

霍令仪什么话都未说,只是紧紧握着手中的匕。

待过了许久,她才重新开了口:“多谢常叔叔亲自跑这一趟。”

常青山闻言是摇了摇头:“属下与王爷认识几十载,如今王爷逢此大难…”他后话未说全,只是另辟一话说道:“世子年幼,如今王府上下还要靠郡主回去主持大局,万望郡主保重身体,切莫太过伤怀。”

“是啊…”霍令仪的声音有些缥缈,她侧头看着窗外的光景,像是在望着燕京的方向,口中跟着呢喃一句:“是该回去了。”

常府。

常青山回府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他未曾回正房,反倒是径直去了书房。如今夜色已起,书房之中却并未点灯,他刚刚推门走了进去,屋中便传来一道懒散的男声:“人走了?”

“是…”

常青山是辨了一会才朝一处看去,待瞧见一片黑色衣角忙又垂下了眉目,他朝人拱手一礼,口中是跟着恭声一句:“属下亲自送人出了城。”

“嗯…”男人的声音有些低沉,辨不出什么喜怒,也没有什么波澜…待过了许久,才又开口问道:“那个丫头可曾问了什么?”

“都是一些寻常话,只是…”常青山仍旧低垂着眉目,他想起城门口那人突然握住了缰绳,一双潋滟桃花目扫过这边陲小镇,跟着是朝他看来“您跟着父王几十年,这么多年,跟着父王的那些人都晋升了,唯有常叔叔仍旧在这个位置不动。”

“如今边陲无主将,您说这天是不是也该变了。”

常青山记得那人说话的时候,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就连眉目也没有一丝变化…可他只要想起那人朝他看来的眼神,却还是觉着有一股渗人的凉意袭满全身。

明明是这样年幼的一个姑娘,看向人的眼神却仿佛已沾了这尘世的沧桑。

常青山心中想着这桩事,眉心便也跟着折了一回:“您说郡主这话是个什么意思?难不成她是知道了什么?”

等他把这话说出来的时候,隐于黑暗中的男人却突然地轻笑一声,他这一声笑不似先前的冷寂,倒是平添了几许懒散风流味:“她若真知道了什么,也就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这个地方。”

“不过——”男人的眉毛微微挑了几分,口中是又跟着一句:“这个小丫头,如今倒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重重磕着头,额头上还圈着纱布,先前林老夫人砸过来的茶盏正好嗑中了她的额头,好不容易才止了血…只是经由这会,那才止住的血便又重新溢漫开来,林氏素来看重脸面,此时却顾不得什么。

她自然知晓此事犯得滔天,若不能平息林老夫人的心中气,那她会承受什么样的后果?

她实在不敢想。

林老夫人眼看着她这番作态也半点不为所动,闻言也不过淡淡一句:“饶了你?你这个混账东西!这么多年,我先是不顾安北的意思把你迎进门,又把这府中的中馈给了你,府中上下哪个不对你礼敬三分?就连你那一双儿女哪个也不是照着嫡出养大的。你说说,你还有什么不满,竟做出这样的事来!”

许是说到急处,林老夫人止不住就重声咳嗽起来。

“母亲切莫为了媳妇坏了自己的身子…”

林氏一面说着话,一面是膝行朝人爬去,她想像往日那样替人抚背,可还未等她的手伸过去便被人狠狠打落了。

林老夫人冷眼看她,她取过一旁的茶盏喝了一口热茶等喉间那股子痒意退散,她才开口说道:“你也不必说了,这些年你从公中拿了多少银两都给我去补上,但凡让我知晓少了,你都不必再留在府中。”

“至于这个中馈…”

林老夫人说到这,看着林氏陡然间扩大的瞳孔,冷笑一声:“你也不必再掌了。”

...

大观斋。

霍令仪近些日子醒来得都早,这会外头还未至辰时,她却已经用过了早膳…外间日头虽刚起,可暑气却已经生了起来,她不愿去外头走动索性便立在窗前弯了一段脖颈剪着兰花。

身旁的杜若握着一柄团扇正轻轻晃打着,她亦垂眼看着这盆兰花,口中是道:“也不知合欢那一家子如今怎么样了?”

昨儿个老夫人身边的玉竹亲自领着婆子走了过来,择了个“刁奴偷窃”的名号便把合欢堵着喉咙拉走了…别的不知事的自然以为这合欢手脚不干净偷了主子的东西被现了,可杜若却是知晓底细的。

自打合欢握了那本册子来告此事的时候,她的命运也就定了下来。

或许还要更早些——

早在郡主那日把她提到身边的那一日,她这一生的命途也就已被人玩弄在股掌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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