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玠在第二日便离开了。
他来得让人措手不及, 走得时候也无人知晓…若不是张老夫人遣人去看了一番,只当他仍睡着。
而王昉心中的那一抹疑惑尚未解开,便又迎来了一年一度的中秋节。
中秋节又称“月夕节”、“拜月节”、“团圆节”…
时下有中秋节阖家团聚的意思,因此每至在这个节日众人需齐聚一堂,一道赏月吃饭,是为“团圆”之意。王昉醒来的时候,天色还算早, 程家上下却已早早便拾掇了起来, 隐隐还能听到几许欢笑声从那半开的窗棂处传进来, 却是奴仆得了赏钱, 正在说着讨巧的话。
王昉坐在铜镜前由琥珀替她梳着头, 一面是听她笑着说道:“表少夫人可真是大方, 听说就是那起子三等的丫鬟、仆妇也都拿了十两银子,再上头的可就更多了。”
程家虽然奴仆不像王家那般多, 可这般赏下去的银两却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王昉闻言却是淡淡笑了笑,孟氏毕竟出自皇商孟家, 素来也是大方惯了的,何况如今程家上下里外都是由她打点着,她又素来是个有手段的…上回听外祖母说起,孟氏进府一年多, 程府不仅没个没落,反倒还多挣了几十家铺子。
既如此——
这样的喜庆日子多花点银子, 上上下下图个高兴又有何不可?
只是…
王昉听着这些欢笑声, 却是想起了远在金陵的家人…这样阖家团聚的日子, 也不知道母亲他们可否一切安好?
这般思索间——
王蕙由人打了帘子从外头走了进来,她看着王昉的身影轻轻一笑,柔声唤她:“阿姐。”
王昉回过神,她转身看去便见王蕙白嫩的小脸上冒着汗,倒是比平日诗书礼仪浸染出来的清雅模样多了几分鲜活…
而她的手中握着一只碧玉碗,上头正放着几朵宝珠茉莉,许是刚摘下来不久,那上头还沾着几许露水。
王昉一怔,跟着便朝人招手笑道:“大清早的怎么沾了一脸汗?”
王蕙笑着走了过去,她一面是拿着帕子拭着额头,一面是把手中的碧玉碗递了过去,柔声笑道:“早间见阿姐还没醒便出去走了几圈,恰好院中的宝珠茉莉都开了,我便摘了几朵来给阿姐做头花。”
她这话说完,便从那碧玉碗中挑了一朵最娇艳的宝珠茉莉饰在王昉的髻上…
王昉今日本来就只是挽了个清爽髻,就连头上也只是戴了一根上回程离带来的松山玉簪,因此这一朵娇艳的宝珠茉莉戴了上去倒是又平添了几分娇艳姿态…王蕙看着看着,便笑着与人说道:“好看。”
琥珀站在一旁,闻言也笑跟着一句:“主子许久不曾这般打扮了,往后还是该多这样打扮。”
王昉闻言却忍不住觉得有些别扭。
早年她爱扮俏的时候也不知摧残过多少花,只是自打那几桩事后她便没了这起子心思…
如今这般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杏眼横波,双眉缱绻,当真是花娇人更美。
王昉微微抬手,纤长的手指放在那开得正好的宝珠茉莉上…她透过铜镜看着身侧两人皆含笑看她,倒让她的眉眼也忍不住绽开了几分。
罢了,就随了她们吧。
…
因着是中秋,该置办的东西还是有不少。
孟氏与孔大夫人去操持晚宴,以及置办赏月、祭月要用的东西…
而王昉与王蕙便陪着张老夫人在昌松堂中刻起了那月饼的模子…模子的种类有不少,除了寻常用的,还额外多置了几个有趣的,有嫦娥奔月、蟾宫月桂这样应时日的,还有百子千孙、五福如意这样的好意头。
等做完模子,便该和面裹馅了。
王昉与王蕙都是头一回做这样的事,瞧着张老夫人身边的嬷嬷演示了几遍,她们便也有模有样动起手来。
等程离和陆意之来的时候…
王昉正手拿勺子把那葡萄干和豆沙馅放进那已擀好的皮子里。
因着陆意之在程家也待了几日,和她们也不是初次见面,张老夫人便也没用“男女大防”那一套。
程离依旧一身宽袖灰袍,大摇大摆走了进来,他面上依旧挂着素日的笑,有模有样朝张老夫人拱手一礼,又和王昉两人打了见礼才开口说道:“祖母,我和九章去外头赢了几壶醉香楼的‘梦子陵’,孙儿知晓您爱喝可都给您送来了。”
那“梦子陵”是醉香楼的一大特色——
每日也不过售十壶,有不少人为了那一口酒天还没亮便去排队了。
张老夫人的确喜欢这酒,可她总觉得这般让人劳心劳力忒没个意思,一年也不过在年里年外喝上个几回罢了。因此听到程离说这个,她一双平日就带笑的眼睛便又添了几分笑,只不过该笑得笑,该骂的还是得骂。
这会便佯装板着一张脸笑骂道:“你自个儿疯玩也就罢了,偏还拉着九章一道。”
程离也不怕她,闻言便笑着说道:“哪儿是我疯玩,不过是有人瞧见了九章非要与他比试罢了…我瞧那人手中正好有‘梦子陵’,这才让九章应了。”
张老夫人闻言倒是有些好奇,便问道:“比试什么?”
王昉虽然低着头,话却都听了个全…
因此程离这话一落,她自然也有些好奇,找陆意之比试?比什么?
不会还是下棋吧?
王昉把手中的模子放下抬头看去,便见陆意之那双潋滟的桃花目正朝她这处看来…
两人临空这一对视,相互都有些怔楞。
程离还在那儿絮絮诉说,屋中众人的目光也都停留在他的身上。而陆意之便这般笑看着她,两边的木头窗棂皆大开着,风拂过他的墨和玄裳,使得他那双风流眉眼越添了几分缱绻之味。
王昉看着陆意之,刚想避开他的这双眼…
便见他伸手指了指脸上。
王昉脸上带着几分疑惑,她拢了一双柳叶眉抬手试探性得拂过脸颊才察觉到脸上有些粉腻,低头一看果然见先前擦拭的指腹上沾着面粉…她一张娇艳的小脸骤然红了起来。
好在屋中众人皆未察觉。
王昉拍了拍琥珀的手背转进了内室,等擦拭完脸颊又重新修整了下才走出来。
屋外程离尚还在说话,陆意之也已转过了身未曾看来…王昉暗自松了一口气,便也侧耳倾听了起来。
原是当年陆意之来顺天府的时候也曾与人在醉香楼做赌,赌得是棋字书画,当年他以一人之力赢了四人,而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今次他与程离出去的时候正好被人撞见,那人也是顺天府的一名士族才子,憋了这么多年的气因为寻不见人连撒也没处撒,如今这一见自然是要反击了。
张老夫人听得兴致勃勃,一面便问道:“后来呢?”
“后来——”
程离眉眼含笑,开口说道:“那人自然又输了,若不然孙儿怎么能拿酒来孝敬您。”
张老夫人一听就笑骂他:“合着这都是九章赢来的,与你有甚关系?”
程离一听便道:“祖母这话差矣,若不是孙儿,九章又岂会参加这场比试?若不参加这酒又如何赢得回来?这样说来,是不是孙儿的功劳最高?”
他这话一落,众人都笑了起来——
张老夫人更是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连着笑骂他:“泼猴!”
王昉却是疑惑得看着陆意之,棋字书画,以一人之力赢了四人?陆意之竟这么厉害?
…
等到晚上。
众人便齐聚于昌松堂中,就连鲜少出现的程信今儿夜里也难得出来了。因着是中秋,宴席便摆在庭院之中方便大家赏月,也未分男女只一道围坐着。另有一条长案陈设瓜果之物,并祀以毛豆、鸡冠花等…此为拜月。
丫鬟仆妇穿梭在庭院之中…
她们手中或是端着美酒,或是端着菜肴、月饼等物。
许是因为程信在的缘故,程离今儿夜里倒是难得乖巧了几分,宴席之中也未说什么。
张老夫人倒是不拘着他们,等吃完团圆饭便与程离说道:“你两位表妹好不容易来趟顺天府,便也不必拘在家中了,今儿夜里外头怕是也热闹得很,你便与九章带着她们出去看看吧。”
程离闻言是先看了看程信,见他虽然淡着一张脸却也未说什么,便朗朗笑着应了是。
他站起身——
而后看向王昉两人,笑着说道:“两位表妹,我们走吧。”
张老夫人也看着王昉与她点了点头,还跟着一句:“去吧,你这表哥别得不会…可这顺天府哪儿好玩,哪儿有好吃的,他却是最清楚不过了。”
程离听着张老夫人这般贬低,免不得轻轻咳了一声,无奈道:“祖母,哪有您这般数落自己的亲孙儿?”他说完这话又与张老夫人委屈说道:“我好歹也是她们的表哥,您这样,以后还让我怎么在陶陶她们面前持兄长的身份?”
众人听他这番话,却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就连程信素来寡淡的面上也忍不住泛了几分浅显的笑意。
…
马车停在影壁处。
因着是出门,王昉便带了流光。
王蕙便也带了伴月,她如今倒是很喜欢这个平素并不多言的丫头…就连这回来顺天府,也带了她出来。
等她们收拾好上了马车…
程离与陆意之也就翻身上了马,两人年纪相仿,又都是肆意洒脱之辈,一个眉目风流、身穿玄裳,一个面容清俊、身穿灰袍…在这清冷月色的照映下,越显得风流肆意,洒脱不羁,不知看呆了多少丫鬟。
如今时辰已经有些晚了。
只是今儿夜里没什么宵禁,街上行走的游人和马车还有不少,透过竹帘传来不少喧闹之声…王昉原本以为程离会带他们往城中去,只是马车越行,那外头的喧闹声便越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