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十一月。
秋意愈深,这鲜活的景致也渐渐萧索起来了。
王昉这段日子过得甚是舒适,平日除了去千秋斋请安,便是与阿蕙两人一道跟着父亲作画。她虽不喜此道,天赋却还算不错,这样有模有样跟着王珵学着作了几天画,掺杂着自己的体悟,作出来的画竟也多添了一股别致的风流韵味。
...
今日王珵出去寻友,不在家中。
王昉便也不必去他那处报道,趁着日头还算不错,她索性便让人去把屋中的书,搬到院子里好好摊开晒一晒...省的日后入了冬,真当藏出一堆霉味来。
两边的木头窗棂都大开着,有容斋里里外外都很热闹。
外头翡翠领着人在晒书。
屋里,玉钏领着几个小丫头着手换着合季节的床帐、帘子。
王昉便靠着软塌坐着,她的手中握着一册民俗话本,听着丫头们的说语、笑声,便也不自禁的笑上一回。
这样闲适而又真实的日子,她已经许久不曾拥有了。
“主子,主子。”
打帘外传来翡翠兴高采烈的声音,并着欢快的脚步声。
王昉笑了笑,她刚刚抬头想训她一声,便瞧见帘后露出了她的脸,带着掩不住的高兴,兴致冲冲地与她说道:“主子,琥珀回来了!”
琥珀...
王昉手中的书落在膝上,动静不大,并无人注意。
只有窗外打来的秋风,吹得书页出细微的声音,像是不甘被人遗忘,便用这样的方式去引起他人的注意。
王昉把书合了起来,压在软塌的一侧。
她看着帘子已经被人掀了起来,一个身穿石榴色红袄裙,身量稍高、模样明艳,梳着简单侍女髻的姑娘就站在帘后。
她的手紧紧攥着身下的白狐毯子,一瞬不瞬地看着帘后那一道身影。
琥珀...
她的琥珀,回来了。
琥珀正逆着光站着,模样有几分瞧不真切。王昉看了好一会,才与那旧时记忆里的人重合了...琥珀半侧着脸看着翡翠,面容有些严肃,倒是把这明艳的相貌硬生生压下了几分下来:“越没个规矩。”
她是几个丫头中年岁最大的,也是最有威严的。
平日几个丫头惯听她的话。
翡翠许是与她处得久了,便不怕她。如今听闻这一句,也只是轻轻吐了吐舌,面色如常,丝毫未曾憷:“我的好姐姐,哪有你这样,一回来便训人的?主子念了你好几日,姐姐可快进去伺候吧...”
她这话说完,笑着朝王昉拘了一礼,便告退了。
琥珀狠狠瞪了她离去的身影一眼,却也不再说旁的了。她转身看向屋中,软榻上坐着的人穿着一身衣袖、衣摆上绣着梅花的家常褙子,一根白玉如意簪简单挽了个髻,有几许丝垂在肩上,如今正半侧着脸含笑注视着她...
她记忆中的主子一直都是明艳似骄阳的,如今瞧见这样未施脂粉,却已胜了无数月华色的主子...
竟让她心下一动,连着步子也快了些。
待至人前——
琥珀便屈膝跪了,她的面容还有几分惯常的严肃,声音却已带了几分难掩的哽咽:“主子,琥珀回来了。”
王昉看着跪在她跟前的琥珀,这一声“回来”,泛起她心下无数涟漪。
她忙伸手扶了琥珀一把,带着几分埋怨:“回来就回来,跪什么?”
琥珀自幼与她一道长大,又是她的乳姐,情分自是要比旁人多些。她细细看了一回垂的琥珀,面上有几分舟车劳顿的疲倦,精神气却极好...手心传来几分热度,不是她记忆中那个冷冰冰的尸体,而是真实、鲜活的琥珀。
她生命中失去的那些人,如今都回到了她的身边...
这一世,她会好好保护他们。
琥珀顺着站起了身,她一面是说道“纪嬷嬷去了夫人那处”,一面是好好看了王昉一回,见她面上白白净净,未有病态,心下松了一口气,才又低声说道:“主子看起来是大好了,信传到顺天府的时候,当真是吓了奴一跳?”
她这话说完,便又皱了一双眉:“您好端端的,怎么会从假山上摔下来?”
王昉听她话中狐疑,面上也多添了几分笑。
她知道,琥珀是疑了...
几个丫头中,最聪明的是玉钏,可最知她心思的,却是琥珀。
王昉让玉钏等人先下去,才握着琥珀的手,让她坐在软塌上,笑着低声说了句:“我也觉得奇怪,那常年无事的假山,怎的我一上去就出了事?”她说到这,稍稍停顿了一瞬,才又跟着说了一句,却是问她:“珍珠此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