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也笑,却又给对方满上了一杯酒水。
“其实,两位将军还有刘豫州正是靠着緱氏结义、睢水联盟,这才在乱世当中站稳了脚跟。”杜袭端起酒杯感慨言道。“可是时事流转,如今却又截然不同……孙将军不知道是真不知还是佯做不知,他在前面不过是一年不到,春后便全取了汝南,秋后更是取了大半个南阳,这两个郡的富足与人口是开玩笑的吗?但曹将军你却困于三强之中,守着陈郡、梁国,还有北沛半郡之地手脚难伸。便是刘豫州,其人明明是公认的豫州之主,却只能以淮南为根基,外加沛南数县枯坐……盟约这个事情,是要考虑久远的,而曹将军第二忧便是明明时局已经时不我待了,却为盟约所束,根本施展不得!”
“这正是疑难所在了。”曹操等对方一饮而尽,方才追问。“子绪如此透彻,却竟然无言语教我吗?”
“确实无力。”杜袭瞥了对方一眼,从容而言。“在下不过是个一知半解却又年轻气盛之人,只见将军困局便忍耐不住想要显摆一二,但其实并无破局之法!”
两侧端坐的夏侯惇、曹仁、曹洪几人不免面面相觑,曹洪更是笑出了声来。
“能看透局势已经很不错了。”曹操端详了对方半日,也只能如此说,却又再三斟酒,以示答谢。
而杜袭却甘之如饴,不顾曹洪等人脸色渐变,坦然受之。
当日无言,第二日,恢复寻常的曹孟德亲自带着自己夫人丁氏与长子曹昂,送孙静、吴夫人,外加孙坚妾室丁氏,以及孙坚五子三女,远出西门十余里外的亭舍处,然后又为昨日宴席失礼赔罪……当然,孙静也好,吴夫人也罢,多少是知道曹操一点脾气的,而且作为孙坚的家人,他们见识过更无礼的做派,倒是不以为意。
非只如此,到了此处,吴夫人更是亲自下车,领着已经束的孙策和其余子女向曹操行礼答谢,便是尚在襁褓中的幼女孙仁也被奶娘抱出,代为行礼。
话说,这半年间曹操对待这几个孙氏子女倒是视如己出,每有教导曹昂,无论是读书习武,也都将这几人一并唤来,一视同仁……故此,孙策、孙权、孙翊、孙匡等人皆呼曹操亚父,而曹操此时见状也是一时黯然,并亲自上前扶着已经比自己还高的大侄子好生叮嘱,让对方沿途照顾好母亲与幼弟、幼妹。
稍作交代,随即,丁夫人复又上前与吴夫人闲谈告别,曹昂也与孙策握手相别,却是还相赠了马匹与刀剑,互约将来。
而当此时,曹操四顾左右,看到落在角落中的杜袭,却居然不顾昨日言谈未能有所得,亲自上前笑言相对,口称足下,并当着孙静的面称赞有加,半是玩笑半是认真,说孙文台疏远人才,不如将杜袭转让过来。
对此,孙静自然尴尬万分……是真尴尬,因为孙幼台心里很清楚,自家兄长虽然是中原诸侯中武力最盛的一个,但却也是最不得士人人心的那个,陈国焚粮一事后,虽然孙坚改容换貌,有兼顾文事之意,可又如何轻易扭转呢?
如杜袭这种年轻士人,愿意出仕其实都已经有些孙坚兵威的作用了。
不过,好在杜袭却只是微微拱手,并无多言,多少给孙静留了些面子,而曹操也依旧不以为意。
说话间,那边女人之间也叙话完毕,吴夫人含泪告辞丁夫人,然后带着幼子、幼女分别上车,孙策也随孙静一起打马而行,往南阳宛城而去……然而行了足足半里路,上马随行的杜袭却忽然回身,兀自在孙静的愕然之下打马向东,飞驰来到尚未动身的曹操身前。
曹操同样愕然,但依旧快步上前,尚隔十余步便恳切相询:“子绪是要留在此处吗?若如此,我函与宛城便是。”
“并非此意。”杜袭在马上苦笑而答。“在下家族俱在定陵,便是有心也要照顾族人为先,只是将军屡次大礼相对,优容有加,袭不能不报……我这里有一个聊聊应对局势之策,不知道将军愿不愿听?”
曹操大喜过望,却只是拱手相对。
“此事易尔!”杜袭也不下马,直接言道。“卫将军大势将成,此诚不可与之争锋,何妨加深中原三家盟约,化为一体?以抗北面之势,以待将来天下有变?”
曹操闻言不由苦笑:“子绪的这个说法其实跟我这些日子所思所想多有相同……没办法,想要顶住北面的压力,只有如此,但具体怎么做呢?”
杜袭闻言终于下马,却是上前来到曹操身边,干脆言道:“曹将军,我有四策,可助你脱得此困……”
“稍待!”曹孟德先是后退数步,朝着杜袭躬身大礼相对,然后复又上前握住对方双手。“请密言之!”
与此同时,随行而来的曹洪直接打马上前,去阻拦准备回头看顾的孙静,夏侯惇则请丁夫人等人稍作后退……一时间,曹操与杜袭周围并无他人可闻。
“其一……约为婚姻。”杜袭压低声音言道。“将军儿女俱全,孙破虏也是如此,既如此,何妨互为婚姻,请曹公子指一孙夫人,请孙公子指一曹夫人?”
曹操想起孙策几兄弟,倒是缓缓颔。
“其二……请将军即刻亲自往长安谒见天子。”杜袭接下来这句话,却是让曹孟德猛地一震。“曹将军,卫将军大势将成,不是可以直接对抗的……而真要对抗他,那无论是沙场相对,还是朝堂相论,若无天子,则皆不可为!也只有天子,能对覆灭袁氏之后的卫将军稍作威胁。此番让曹将军去见天子,却是要趁着卫将军在河北,一时不能脱身之际,替孙破虏、刘豫州、陶徐州等诸侯一起,阐明汉室臣子的姿态,让卫将军没有借口多为中原之势,也是让将军你有一个进一步联合中原诸侯的资本……天下汹汹,各路诸侯皆有割据之实,汉室政令也难出未央宫,可越是如此,而若将军能够孤身入长安,再加上将军你之前讨董时殊无负汉室之举,则汉室栋梁之名,舍你其谁?便是卫将军都不可能在这时候对你下手的,他……”
“妙策!”不待对方说完,曹操便已经恍然醒悟。“此时文琪绝不敢害我,我去长安,看似险要,其实极为妥当……而且正如子绪所言,想要顶住卫将军,汉室名望是唯一可选!这一趟,必须去,而且只要去了,不成也能成!其三呢?”
“其三……”杜袭继续压低声音言道。“去了长安后就速速回来,一来孙破虏这里可能有大变,袁术败亡在即,刘表说不定会反过来助袁术抗衡孙破虏,这个时候是最容易让武力最强的孙破虏加入这个联盟的。更重要一点是,卫将军得势极快,说不得一冬一春,袁绍便要身死而势消,届时河北不敢提,泰山以东的青州不敢说,可兖州岂不是宛如白送?将军必须要厉兵秣马,枕戈以待!”
曹操目瞪口呆,半晌方才开口询问:“刘表反助袁术我能懂,而且越想越觉得对头,可本初三州一十九郡,即便兵败,如何一一冬一春便要身死了?请子绪教我。”
“我也不知道。”杜袭终于笑着说了实话。“因为这些东西,我都只是复述,是偷来的计策……”
曹操再度愕然当场。
“这便是其四了。”杜袭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孙氏车队和被拦住的孙静,便兀自急促而言。“曹将军,你待人诚恳,礼贤下士,文武兼备,而且乱世当中宽严相济,军政齐开,我本就额外敬你三分,而这次受你数次礼节,不能不还……我不过一县之任,其实是无才的,但有一人,堪比萧何、张良,你若得之,必成大业,此番计策不过是我与他闲谈时他随口而论,而且还都是论于事前!”
曹操心中一动,刚要开口询问,对方却已经兀自全盘托出。
“此人姓荀名彧字文若,乃是颍川荀氏出身,少年便称王佐之才,将军听过吗?此时正在颍阴闲居。”杜袭终于不再压低声音,而是抽身上马,扬声在马上言道。“还请将军不要问他的才能如何了……因为以我这个人的见识来说其人之才,正如以斗称海水之量,以尺度山峦之高!将军真要有万一匡扶此世的想法,就不能放过他!因为荒地之木,不可成林,无士之君,不可成事!至于卫将军是要一冬一春便可覆灭袁绍,还是要迁延日久,他其实也有说法……若是卫将军大胜之后,其人不理太多军务,那必然能速灭袁绍;而若其人趁此大胜,攻城略地不断,那反而会迁延日久。将军不妨一边准备婚姻一事,一边派人去打探一二!”
言至此处,杜子绪不等曹操反应过来,便兀自打马而走,去追孙氏车队了。
冬日时节,曹操目送对方西行,却是宛如拨云见日一般心中渐生希冀。
转到河北邯郸城下,公孙珣并不知道河南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长安如何……实际上,距离梁期大胜已经多日了,其人却只是在邯郸城下举办军市、组织蹴鞠,甚至还入城往公学中讲了几次课,好像连身前的魏郡都给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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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彧自河北归颍川,常躬耕陇亩,好为梁父吟,以作淡泊心。相交者,不过定陵杜袭、阳翟赵俨、繁钦数人也。建安元年冬,袭受孙破虏往陈国见奋武将军曹操,操礼节备至,袭感其德,将归,复走马而回,荐彧于操。以操西入长安,往谒天子,过而见之,邀而不应。二年春,操自长安归,复请之,彧辞以春耕。及夏,凡三顾,彧感其德,乃出。时太祖在河北讨袁,闻之,惊而弃笔于地,顾左右曰:‘孟德得文若,如鱼得水,如鸟得风也!袁绍后,当吾道者,果孟德也!’”——《典略》.燕.裴松之注
PS:抱歉,真不是玩游戏,前天晚上三点多睡七点钟被胃酸呛醒……当时就了个想法,感觉这周末要糟,后来吃了药12点睡的,晚上八点醒……昏昏沉沉一夜才码出来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