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先生说的极是。”袁绍扶着腰中重新挂好的佩刀缓缓而言。“我也是这么想的……无论如何不能退!此时退了,便是将河北拱手让给公孙文琪,到时候我拿青、兖两州怎么去跟坐拥幽冀并司的其人相对?当年世祖幽州十郡突骑,尽破冀州铜马贼,得步卒十余万,然后便可以称帝建制,以至于被人称为铜马帝……如今幽州突骑尽在公孙氏之手,他们的厉害我们昨夜已经见识到了,那这冀州精华步卒就真不能再与公孙氏了!只是,此番大败,总是要有所调整的,你们以为该当如何?”
“若本初以为此地难以为继,可以先难后易。”许攸当先拱手道。“韩文杰那里暂且不论,先调集界桥精锐至此,继续钳制公孙瓒,若公孙瓒败走,咱们便继续北向,顺手牵羊,攻渤海之余顺便取下安平、河间,届时魏郡孤立无援,自然瓜熟蒂落。”
“可以!”袁绍陡然一振。
“确实是个中肯之策。”逢纪也是一声叹气。“这边既然大败,那边韩文杰处的攻心之策便未必起效了,与其如此,不如暂且调兵回来。”
“但如此一来,必须要防邺城处狗急跳墙,取安平、河间时,韩冀州愤然无力,直接降了卫将军又如何?”陈宫突然插嘴,提出了一个可能。
“那就让辛仲治、郭公则他们辛苦一下,继续留在原处,监视、拉拢。”袁绍眯眼答道。“一旦有万一,便出奇兵奔袭邺城……内外并蒂开花!”
“也只能如此了。”陈宫稍作思索,一时叹气。
“既如此,此事就这么定下来。”袁绍立即颔。“着人去界桥召唤部队回来,再信与辛仲治他们……诸君再教一教我,界桥援兵回援之前,这几日内又该如何防范公孙瓒的突骑?”
“我军士气已沮,更兼贼人有幽州突骑之利,确实不可不防。”陈宫也是早就想好了,而且就在这将台上居高临下,左右前后指点起来。“属下以为,应该即刻整修大营,避战不出,同时弃掉左右小营,后营也去掉,拆掉的材料正好可以补修大营,届时只留一大一小两座营寨为犄角之势……然后小营以鞠将军为主将,领五千众;中军大营留一万人与部分辅兵,主公亲领,以张颌将军为副将;其余伤员、新兵,还有需要养伤的崔、高两位,应该尽数往鄃城躲避战事!”
“也是个中肯的主意。”袁绍立即点头。“昨夜之败我看的清楚,若以鞠、张两位宿将引精兵谨守,则骑兵不可能轻易破寨,反而是左右营中新兵新将……连累大局。”
袁本初说到最后,一时卡顿,而众人心知肚明,乃是其人复又想起崔巨业和他的旬日内必取平原的神奇预言来了,也是各自面无表情。
话说,崔钟崔巨业昨晚上还神仙丰姿,弄的鞠义、张颌这种人都惊叹不已,结果一战露出原形……这个原形毕露倒不是说跟张颌等人比,毕竟新兵新将嘛,而是跟他族弟崔琰相比,同样是书生领新兵,同样大败,但崔琰无论是前期的谨慎防守,还是后期跟着高览一起出兵堵截的胆气绝对是让人服气的。
可崔巨业呢?现在大家早已经从溃兵那里得知,昨晚上这厮到被公孙瓒弄死之前居然一直不敢出营?!
当然,崔巨业这厮丢人现眼归丢人现眼,可其人的事迹毕竟也连带到了袁绍,而从昨夜到现在,帐中幕僚、军官对袁绍的胆气都还是很服气的……真的是输仗不输人!
既然如此,众人自然会忽略掉崔巨业这个小丑,和他的什么观星已知旬日内必取平原之类的笑话了。
人死为大嘛!
“旬日内取平原已经不现实了。”孰料,袁绍并未有避讳之意。“之前是我不识真英雄,不过,若诸君能与我摒除心结,勉力共为,咱们还是可以把握大局,继续保持钳制之势,然后夺取平原的……”
将台上的众人愈敬服,陈宫领头,纷纷行礼称喏。
然而,未等众人起身,也未等袁绍继续多言,忽然一名翎羽虎卫匆匆而来,手捧一封书信奉上,说是平原使者刚刚送来的。
袁本初强压怒气,兀自夺来书信,只瞥了一样封皮上的公孙二字便愤然咬牙撕开信封……然后,便愕然当场。
“明公?”陈宫好奇询问。“公孙伯圭有什么挑衅言语吗?”
“不是公孙伯圭,但也说不定。”袁绍茫然将手中信递给了陈宫,然后犹疑难定。“公孙伯圭是在耍我吗?以为我会中此粗略之策?”
众人不解其意,陈宫大致一瞥,也是面色犹疑不定起来,而其人一时无言,却又将信递给了身侧的许攸。
许子远只看了一眼,先是同样失神,却又恍然大悟,第一个反应了过来:“本初不必疑虑!这不是公孙瓒在戏耍你,实在是真信无疑!”
袁绍一声嗤笑:“如此荒谬,如何能信?难道崔巨业显灵了不成?”
“这跟什么观星无关,乃是支流汇于大河!”许攸连连跺脚,急切难止。“这二人看起来是公孙氏的支流,却也是你的天然支流,若公孙珣在还好,公孙瓒如何能与你争夺此道?譬如张颌将军,固然是文琪旧部,但逢大事时却是居于你与韩文杰之间,不从你还能从谁?!速速派兵过去,不要误了大事!”
张颌莫名其妙,而袁绍却惊疑而起,将信将疑,然后最终将好奇的目光投向了张儁乂。
张儁乂愈茫然,却还是拱手相对:“明公见教!”
“若当日卫将军不取三辅,而取冀州……”袁绍正色相询。“儁乂直言告我,彼时你在河内我麾下,是从我呢,还是从卫将军?”
张颌尴尬难名,但还是俯作答:“属下实在是不知道。”
不知道,其实就已经给出了一个说法了。
“那不日我与卫将军决战于沙场,儁乂从谁?”袁绍复又紧逼不舍。
“主从已定,昔日旧恩不过是退避三舍而已。”张颌正色相对。
“这就是了。”袁绍释然大笑。“恰如洛中、三辅诸英才,若当日我去与卫将军相争,多半也是愿意从我的,但既然是卫将军去了三辅,那这些故人便要沙场相见了,这就是合流难再分的道理了……儁乂!”
“末将在!”张颌依旧茫然不解。
“引五千兵,速去平原!”袁绍陡然一肃。
除了已经醒悟的陈宫、正在看信的逢纪,以及袁绍、许攸外,张颌与将台上其余诸人不由纷纷失色,外加纷纷不解。
…………
与此同时,辛苦一夜作战,又辛苦大半日渡过旧渎回到平原城外的公孙瓒,也是望着城头满脸的不解:“叔父、阿犊,你二人须姓公孙,为何要反我?!”
“我自然知道我姓公孙。”崔琰的至交、大儒郑玄的弟子、公孙氏清河分支的族长,公孙瓒、公孙珣的远方族叔公孙方,此时立在平原城头,义正言辞。“若非如此,当日我为何要放弃袁绍的邀请来见你,还不是因为你我共姓公孙,觉得我可以劝你这个窃国之贼走正道?可我在这里数月,多次劝你不要自恃才力,擅自作为,你却全都充耳不闻,反而变本加厉,擅自毁坏制度;我向你推荐了不少平原本地的儒者、才士,你非但不用,还屡屡侮辱他们,反倒是一些商贾、卜者之流被你重用!你这种人,眼睛里只有兵马、财帛、地盘,却不懂得道德风俗,更不懂的体恤人心……当日投你,是因为同姓,今日反你,是因为不同道!”
“叔父大人说的好!”不等城下公孙瓒回复,举盾立在一旁的公孙犊忽然接口。“伯圭兄,我也要与你说一句,你这人不仅不体恤人心,还不体恤人力!你在平原大半年,征无度,却又不愿意给你幽州骑兵以外的人赏赐、官阶……平原百姓早就忍不住了!”
“你与我闭嘴!”公孙瓒勃然大怒。“公孙方读书读傻了我是信得,你却有什么脸面在我面前说什么人心道义还有百姓?!之前刘玄德在平原就与我写信说,你是平原的毒瘤,我还不信,夺了平原后还看在同姓的面上委你重任!不想这才是真正误了自己!也只有你这个本地大豪强,方能聚众反叛成功吧?何必拉公孙方一个腐儒作筏?”
“事已至此,兄长尽管说吧!”公孙犊继续举盾答道。“天下人自有公论……你在平原只知道征索求,却无半点恩德,难道是假的?袁车骑在青兖各地行政以宽,难道也是假的?我弃暗投明问心无愧,唯独念在你我兄弟之份,还请速速退去吧,不然晚上袁车骑的兵马赶到,你连个立足的地方都没了!你那义弟刘纬台还有在此地纳的几房小妾,并无紧要,过几日我自然恳请袁车骑放了他们!”
公孙瓒气急败坏,但环顾左右,身边骑兵虽众却几乎人人带伤,而且疲惫至极,此时更是垂头丧气,哪里能攻打一个有护城河的如此雄城,也是愈无可奈何。
“主公,回渤海吧!”关靖无奈劝道。“若袁本初真有胆色,遣一军乘夜而来,咱们真要失措的……将士们连箭矢都空了,更不要说无粮无水、人人带伤。”
“伯圭,回幽州吧!”田楷握着马缰一声长叹,倒是更干脆。“你我也该清醒了……大争之世,如你我这样的武夫,便是再善战也无法与卫将军、车骑将军这种人相比的。”
公孙伯圭惊惧交加,半晌低头不语,最后却是指着城头一声冷笑:“公孙犊……你今日叛我投袁本初容易,将来我倒想看看公孙文琪如何能容你这种人?!怕不是要你扒皮浸入海中去!”
言罢,其人也不去看城上公孙犊如何脸色苍白失神,却是兀自引兵北走去了。
“贤侄不必过虑。”夕阳西下,公孙方目送城下大军折返北上,正色安慰起了自己的邻郡族侄。“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公孙瓒自己失德于平原,而袁车骑礼贤下士,人心归附,乃至于有今日之事,与卫将军何干?这个天下到底是讲道理的。”
公孙犊无言以对,只能望着远处旧渎的波光粼粼讪讪失笑:“是啊,叔父大人所言极是,这天下是讲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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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瓒为人美姿貌,大音声,言事辩慧。尝嘲越:‘弟音柔可亲,闻之敦厚,唯声小,不得闻也。’越云:‘尺表能审玑衡之度,寸管能测往复之气。故曰,声何必在大,但问所言如何耳!’”——《世说新语》.言语篇
PS:晚了些,勉强凑了个二合一。
还有,公孙方、公孙犊都是汉末真正的历史人物,前者是崔琰同学、至交,清河人;后者是袁绍部下,曾经以中郎将的身份往泰山一代骚扰曹操,被吕虔击败,都载于史册。
最后,感谢大家踊跃参加同人歌曲的事情……前段时间太忙,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是官方活动还是管理员们主持的活动……但无所谓,我看了很多大家的作品,都很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