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战局势如何?”公孙珣一边问一边抚摸起了面前脏兮兮的几案,这个几案似乎是抢来的,因为上面甚至有刀痕和血迹的残留。
“这是我花半只羊腿买来的。”莫户袧赶紧解释道。“不是我抢的,当时榻尤部的人正想把它批了当柴烧……”
公孙珣忍不住笑了笑,但却也不再去摸这个案几了:“莫户头人,你且说战局如何。”
“战局不是很好。”莫户袧叹了口气,但旋即又改口。“不对,其实局势应该还是挺不错的……”
“到底是好是坏?”公孙珣似笑非笑。
“对我们鲜卑人来说是坏。”莫户袧正色道。“可对于公孙少东你们汉人来说……”
“我已经加冠成年,有字了,喊我公孙文琪就好。”
“还是喊少东吧!”莫户袧干笑了一声。“我如今已经是安利号一级下线了。”
“随便你吧。”公孙珣失笑道。“你继续说,为何你们没在阳乐城下,反而是在距阳乐城五十里的这里?”
“其实就是你们汉人的反应太快……”莫户袧赶紧讲解了起来。
原来,局势跟公孙珣所想的虽然有所差异,但最终形势却并无两样,鲜卑人此时是进退两难。
先,柳城太坚固了,以至于鲜卑人在那里白白浪费了时间!
想想也是,柳城是塞外诸城直面鲜卑的门户所在,城内的粮秣、兵器、士卒样样充备,即便是猝然遇袭,也不是鲜卑人能啃下的……开什么玩笑?几十年都没啃下,这次就能啃下来了?
其次,援兵来的太快太猛!
柳城往东两百里就是阳乐城,而阳乐城身后就是辽东郡、辽东属国(昌黎郡这个名字可能会更知名一些)、玄菟郡、乐浪郡……乐浪郡远一些,但是前三个郡的援兵可是说到就到的。再说了,还有辽西乌桓呢,大汉朝豢养这只狗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对付鲜卑人!
实际上,按照莫户袧的描述,赵老夫人的被掳可能有些弄巧成拙的感觉,非但没能用此迫使赵苞献城,反而让周围的汉军深受刺激,就连乌桓人都有点被踩了尾巴的感觉。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你们分兵围住了柳城,准备去以赵老夫人为人质去迫降阳乐城,可是还没摸到阳乐城呢,就迎面遇到了赵太守率领的援兵?”公孙珣认真问道。“而且援兵足足有两万骑?”
“是。”莫户袧深呼了一口气道。“有装备铁甲的汉军骑兵,还有和我们一样以弓矛为主的乌桓突骑,混杂在一起得有两万出头,赵太守亲自领着来的……我们根本不敢打,但又不敢撤,因为对面汉军也全是骑兵,一旦撤退恐怕就要被衔尾追击,死伤无数。所以只能勉强借着之前修筑的营盘与汉军对峙,但对峙也撑不了几天,因为没人知道还会有多少援军赶过来……据我来看,或是撤退,或是决战,怕是就在一两日间。”
公孙珣盯着对方眯了下眼睛。
“那个……那个赵太守的家人都还挺好。”莫户袧跟对方对视了一眼后,忍不住干咽了一口唾沫。“之前中部大人是想用这些人去迫降阳乐,现在是想用这些人来换赵太守暂时后撤,从而逃命,所以一直都非常优待,侍女都没杀,就看管在中军……”
“你们鲜卑的这位中部大人莫不是在白日做梦?”公孙珣松了一口气之余忍不住嘲讽道。“还迫降阳乐?”
“确实。”莫户袧附和道。“我一开始就觉得这种方法太过儿戏,怎么可能拿人换一座城,现在也是……但此时除了这个法子,我看那位新任中部大人恐怕也是无能为力了……公孙少东是为这件事而来的吗?赵太守派你过来的?”
“是为此事而来。”公孙珣点头道。“无论如何,如果能保住赵太守家人性命总是大功一件。但我却不是赵太守派来的……你想想,我要是赵太守派来的,又怎么会从身后你们莫户部那边过来?”
莫户袧微微一愣。
“是管着整个幽州十几个郡的刘刺史派我来的。”公孙珣继续说道。“你知道什么叫刺史吧?”
“知道。”
“那就好,说实话,你们鲜卑人这次公然绑走一位郡守的母亲,实在是犯了忌讳,不仅是塞外这边行动迅速,就是卢龙塞那里也是如此,好几个郡的兵马都已经到卢龙塞了。不瞒莫户头人,我来之前,刘刺史已经屯兵三万在那边,并紧急选派了五千骑兵,准备急速攻击柳城,断你们后路……”
莫户袧面色大变。
“莫户头人,”公孙珣好整以暇的敲击了一下面前的几案。“你是个难得的聪明人,我母亲都说你这人特别拎得清……既然如此你应当晓得,我此行,不仅是给你一个立功的机会,还是在救你们整个部族的命!咱们这笔生意做成了,我升官你财,做不成,我死在这鲜卑大营里,你们全族也要与我陪葬!”
营帐里安静的仿佛连两人的呼吸声都能清晰可闻,实际上莫户袧的呼吸声好像也确实越来越清晰。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莫户袧终于干笑了一声:“其实,就算是刘刺史没有派五千骑兵去打柳城,我也该努力协助少东的……这中军领兵的人物叫做柯最坦,正是那柯最阙的侄子,刚刚接位一年,形势还不是很稳,若真知道柯最阙那件事情,怕是也要把我杀了来收拢本部人心……”
“然后呢?”公孙珣不耐的打断了对方。
“然后请少东再救我一次,也救我全族一次!”莫户袧终于掌不住了,直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而且涕泗横流。“您让我做什么都行……只是要务必救我一救!”
公孙珣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请少东下令吧,要我做什么?”好不容易抹干净脸上的眼泪鼻涕,莫户袧当即抬起头来一脸期待的问道。
“我们要做什么?”就在同一时刻,在与公孙珣、莫户袧相隔数十步的一个小帐篷里,公孙范一脸嫌恶的放下了手里的瓦罐,转而朝身边几人认真问道。
“随机应变而已。”娄圭坦然答道。“我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公孙范一脸愕然,然后再度像是初次见面一样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遍眼前这人:“不是你出的主意吗?你的奇策就是潜入敌军大营,然后随机应变?”
“那又如何?”
“那……”公孙范恨不能现在就宰了这厮。
“这位娄子伯的意思是,军情瞬息万变,只能定下大致方略,是不可能在一切未明的情况下作出反应的。”一旁低头喝粥的程普突然开口道。“而且我们只有区区五人,能做的事情并不多……”
“敢问德谋兄,”公孙范不去理会娄圭,转而请教起了这个看起来更稳重一些的程普。“所谓大致方略又该是什么呢?”
“呃……”
“先要知道赵老夫人是否还安全。”这时候,娄圭忽然又主动开口,逼得程普继续喝起了粥。“若是赵老夫人已经遇难,那我们多待无益,马上就要潜出去;若是赵老夫人尚在,则以救助赵老夫人为主……毕竟这是辽西郡守之母,郡守如国君,也算是公孙氏的主母了,只要能在万军之中救下这一人,全了赵郡守忠孝之道,不说太守本人会感激涕零,就算是放到全天下那也是要人人侧目的;最后,如果能在救人之余再做些有助于战局的事情,那就再好不过了……”
公孙范强压着腻歪心反讽道:“至于如何救人,又如何有助于战局,想来娄子伯你就只有随机应变四字了?剩下的,都是要我兄长去以身试险?”
“我终究是替文琪想起了这如何破局的一点。”娄圭冷笑道。“不知道公孙范你个当弟弟的又做了什么呢?”
公孙范当即憋得满脸通红。
“两位。”程普此时已经大口喝完了一小罐略显腥膻的羊肉粥,便顺势将瓦罐放在了地上。“你们二人,一个是公孙主计的弟弟,一个公孙主计的宾客,所谓事兄、事君……如今,公孙主计一个人在外面与敌人周旋,生死不明,而两位却在这里抱着肉粥斗嘴斗狠,这是做弟弟和做宾客的道理吗?我程普是感念公孙主计的勇气与忠义,来此做大事的,可不是来听两位像妇人一样吵闹的!”
“德谋兄说的没错。”此时,韩当也已经喝完了一罐,正帮着自己和程普去桶中盛肉粥呢。“我韩义公虽然不晓得什么计谋,可却也知道此行只有我们五人而已。那救人也好,乱军也罢,甚至是马上逃命也行,都是要力气的,而且十之八九是要跟人搏命的……你们二人不吃东西,真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