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林则徐沉声道:“微臣窃以为,包世臣所言,并非全无道理,黄河南流入黄海,已七百年,下游河道已淤高出地面数丈,说无可救药,并非是危言耸听,以朝廷之财力,实是无法承受如此高额的河工支出。
至于山东灾民,朝廷可以极力组织进行疏散,东北、西北、南洋,尽可移民。”说到这里,他轻轻的磕了个头,“微臣窃以为,治理黄河,当顺其自然,嘉道以来,黄河屡屡北决,改道北流,已是必然。
河运既是国运,黄河改道,既是大灾,亦是机遇,若能因势利导,沿河筑堤,可保黄河进入一断长达百年甚至是数百年的稳定期。”
听的这话,咸丰登时也犹豫起来,眼下,元奇忙于应付对外战事,拿不出大额的捐输,仅靠朝廷,即便是停止对黑龙江用兵,也难于兼顾修堵决口和赈济灾民,再则,他也为年年高额的河工支出焦头烂额,不让黄河改道,就意味着无休无止的往黄河扔银子。
虽然让黄河改道,要沿着新河道修筑河堤,但一旦新河堤修筑好,至少还能有数十年的安稳期。至于灾民,林则徐倒是提醒了他,东北、西北、南洋,三处移民,朝廷只需要负责东北的即可,西北和南洋的移民,自然是由元奇负责,这等于是极大的缓解了朝廷的压力。
见的咸丰似乎有些动心,穆章阿连忙道:“皇上,黄河改道,新河道需要数年,十数年的河水自然冲刷和人为的约束才能形成,修筑新河道的开支丝毫不会亚于维护现有的河道,而且山东需要遭受长时间的水灾。”
林则徐沉声道:“破而后立,岂能没有代价。”
咸丰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毕竟这事实在是太大了,改道或是不改道,都各有各的利弊,而且影响也甚是巨大,默然半晌,他才开口道:“将包世臣的提议交由六科公开抄。”
六科公开抄的奏折都会刊载在邸报上,咸丰的意思无疑是相当清楚的,公开争论黄河南流或者北流。
包世臣的折子还未及在邸报上刊载,整个京师就已为之轰动,在京官员立时就分成了三大阵营,山东直隶籍官员和江苏安徽籍官员立时就激烈争论起来,黄河南流,危害安徽江苏,北流,危害山东甚至是直隶,这可不是几年十几年的利益,而是百年数百年的利益,哪能不争?官不能做一辈子,谁都要致仕回籍,不鼎力力争,如何有面目回籍?
官员们争论不休,士绅商贾乃至小民百姓也同样是卷入了这一场争论,毕竟黄河南流北流对南北两地造成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随着邸报刊载出包世臣的折子,这场争论迅速的席卷朝野上下。
热闹的不只是京师,上海也同样热闹,不少在上海的江苏安徽和山东直隶的大商巨贾都纷纷前往镇海公府求见易知足希望能为家乡尽一分绵薄之力,他们都清楚,易知足能够左右这场声势浩大的争论。
能登门求见的,或多或少都是元奇有着较大的生意往来或者是与易知足本人有些交情的,易知足一天到晚忙的不可开交,哪有闲工夫与他们闲磕牙,索性去了宝山军工厂,图个清净。
不过,只在宝山呆了五天,他就急急忙忙的赶回了上海,惠亲王绵愉,军机大臣林则徐来上海了,而且是坐在府中等候。
匆匆回到镇海公府,洗浴更衣之后,易知足便赶往长乐书屋,进的院子,抬头就见绵愉、林则徐两人站在书房门外的长廊里,连忙快步迎了上去拱手笑道:“二位前来上海,怎的也不提前打声招呼,也好让在下前去迎接。”
绵愉在他面前可是一点端不起架子,呵呵笑道:“知道国城不喜迎来送往那一套,本王也就不劳烦国城了。”
林则徐则是一脸微笑的道:“老夫是奉旨微服出京,自然也不能张扬。”
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见的他起色甚好,易知足才放下心来,上次见林则徐还是咸丰元年,这一晃就是四五年,时间过的也忒快了。
礼请二人进屋落座,易知足才笑道:“二位是为黄河南流北流之争来的?”
绵愉看了林则徐一眼,笑道:“本王的事情不急,少穆先请。”
林则徐一笑,颌道:“正是为此而来,事关重大,不得不亲自前来征询国城的意见。”顿了顿,他接着道:“南流北流,牵扯甚大,都离不开元奇的支持,南流,堵筑决口,赈济灾民,初步预计费银须在四千万两左右。
朝廷的情况,国城应该很清楚,着实是拿不出这笔银子来,元奇的情况,皇上也清楚,连连战事,开支浩大,不过,能否向西洋举债?”
“向西洋举债,在下考虑过。”易知足缓缓摇了摇头,道:“克里米亚战争规模不小,英法两国都频频增兵,根本无力向外放贷,俄国是自身难保,经济处于崩溃边缘,美国倒是中立,但美国财力有限,即便能贷款,也不过三五百万。”
林则徐对此也是早有预料,微微点了点头,道:“没有足够的银子堵筑决口,赈济灾民,就唯有让黄河北流,不过,新河道需要数年才能形成,山东近千万流离失所的灾民,若不能妥善安置,后果难以想象。
元奇这些年组织大规模的南洋移民和西北移民,经验丰富,可否向西北、南洋大量转移灾民?”
易知足缓缓摇了摇头,语气沉重的道:“别说是近千万,就是一百万,也不可能一年之内全部转移,哪怕是朝廷和元奇联手,同时向东北、西北、南洋大规模移民,一年最多也不过四五十万,移民同样需要巨额的银钱。”
林则徐看了他一眼,苦笑着道:“没有银子,南流北流,皆行不通,国城不会看着山东七百万灾民无动于衷吧?”
“元奇这次确实是拿不出银子。”易知足缓声道:“不过,中堂忘记晋商了?”
“山西老抠?”绵愉语气很是不屑的道:“晋商有钱不假,却也是出了名的抠,哪肯象元奇这般为朝廷分忧抒难。”说着,他也不兜圈子,径直道:“元奇不是行纸钞嘛,多印一些纸钞不就解决问题了,何必去看那帮老抠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