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满楼的百花楼位于城东,再往东数百步,便是扬州闻名天下的琼花观。
陆小凤道:“从百花楼的三楼往东边看,就能直接看见观里的那颗玉琼花。虽然看不真切花叶详细,但自上而下去看,从顶部一览琼花玉叶,我觉得倒也别有一番风味——凤姑娘以为呢?”
陆小凤笑盈盈地瞧着天心月被西门吹雪扶着下了马车,手里握着的扇子敲了下左手指骨,而后遥遥往东一指。天心月顺着他的扇子往东看去,隐能瞧见有座道观。在道观之前,陆小凤站着的地方,还有一栋三层小楼。
这小楼吹出的风都携着浅淡的花草气息,二楼打开的窗户里外舒展着枝桠花朵,些许搁在花架上的兰草伸出长长的枝,枝尾缀着铃铛一样的花,风一吹便在空中摇摇晃晃,仿佛真得能出丁零当啷的声音。
陆小凤刚想要再说两句什么吗,天空中忽然飞过一只鸟。他神色微微变了变,一抬手间便从空中劫了那只鸽子,取了鸽子上的纸条看了眼后再自然不过的收了纸条。
他笑着对天心月道:“凤姑娘,我可能要提前和你说个抱歉。我有个朋友,约我见一面。她这个人脾气很坏,我要是去迟了,她都敢将我的耳朵割下来下酒。”
说着陆小凤看向百花楼的内部,笑得爽朗:
“正巧,主人家来了。花满楼,得麻烦你替我招待一下了。”
花满楼正从百花楼的二楼步下,他的脚刚踏上一楼的木地板,便听见了陆小凤笑嘻嘻的声音。百花楼的主人唇角含着笑意,向陆小凤的方向转过了面,温声道:“你已经麻烦我很多了,现在也不怕多一件麻烦是不是?”
陆小凤朗声笑道:“总之我是个麻烦的人,你和我做了朋友,这麻烦就丢不掉了。”
花满楼笑着说:“看来我只能尽快去习惯了。”
这是天心月第一次见到花七,他和花家大郎有些像又很不像。比如他看起来要更通透一些,也更要温和一些。更重要的是,他那双黑色漂亮的眼睛里空空洞洞,毫无焦距,便是和陆小凤他们说话时已经转了面,眼睛却也是对不上的。
这是个瞎子。一个享受生活,觉得世间满是美好的瞎子。
天心月见过许多瞎子,但花满楼无疑是最特别的一个。他看起来甚至不像是个瞎子。
花满楼试探着将视线转向了天心月与西门吹雪方向,淡声说:“这两位应该便是万梅山庄的西门公子和移花宫的凤姑娘了。”
西门吹雪开了口:“花满楼。”
花满楼向西门吹雪点了点头,天心月知道他不见,却还是向他福了一礼,笑道:“花公子。”
花满楼对两人道:“陆小凤先前告诉我,凤姑娘想要见一见琼花。我这屋里倒是有一株,虽然比不得琼花观内玉琢冰雕,幸而尚能一赏。不知凤姑娘有无兴趣去看看它?”
天心月十分高兴,她含笑道:“是我的荣幸。”
陆小凤见花满楼没有对西门吹雪表现出太大的排斥,不由松了口气。
花满楼是个热爱生活更热爱生命的人,这样的人往往对于轻易取人性命的剑客都提不起结交的心来。好在这次想要来赏花的人是鸾凤,花满楼也曾听过“华山绝响”故事,对于昔年抱琴上山的鸾凤一直存有好奇。抱琴上山也要一战昔年的松石先生,她的好胜心应该很强,之后又无闻数年——陆小凤说是因为她被抓进了群芳谷里去。
但花满楼总觉得有哪儿不对。
花满楼道:“她当年既然只抱着一把桐木琴就敢闯上华山,可见是个好胜心强之人。这样的人即使进了群芳谷,我也不觉得她就会因暂时受困而轻易放弃再与松石先生一战。”
陆小凤道:“凤姑娘也不算放弃吧,松石先生去世后,群芳谷才被神侯府浇灭。她就算是想,也没有机会啊?”
花满楼摇了摇头:“不,如果她真如传闻所言,松石先生病危,无论她处于何种境地,都应该会想尽办法也要与他再比一次。除非——”
陆小凤:“除非?”
花满楼道:“除非她当年与松石先生比试之后,便知道了松石先生的极限。她知道自己轻易便能超越,并且用不了多久。在她明白自己已经赢了天下的第一琴后,便对这个人失去了兴趣。”
“她失了兴趣,所以松石先生是否在找她、又是否想与她再比一次……这些事情对她而言都已成了俗事,都无需在意。”
花满楼推导出的答案让陆小凤瞠目结舌。按照他的理解,当年“华山绝响”的鸾凤和他认识的那位凤姑娘根本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一个人的性格可以伪装,但有些东西却改不了。
花满楼口中的鸾凤是个求胜心强、甚至可以评上一句倨傲的自负之人。移花宫的凤姑娘则相反,她在群芳谷里学会的东西大多都是为了求生,她也不是个傲慢的人。硬要说起来,她待人接物的习惯与花满楼倒有点儿像,温柔可亲,像一盏半凉的清水,相处起来总是令人心旷神怡。
陆小凤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最后问花满楼:“那你想不想见见她?”
花满楼很好奇,他很想见一见这位和江湖传言截然不同的“凤姑娘”。
他如今见到了,不过两句话,他便明白陆小凤说的不错。这位移花宫的琴师是个聪明谨慎的人,她极为懂得察言观色,说话从来分寸恰好,与她相处如沐春风,绝不是个恃才傲物,自负倨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