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诸于史,”关卓凡说道,“咱们这个‘藩服’,就没有几天正经‘服’的日子,但凡中国衰乱,有一隙可乘,必趁势而起,脱幅而去;若自认兵强马壮,还会掉过头来,北犯咱们这个‘宗主’。”
顿了一顿,“一千几百年下来,兵连祸结,中国却始终打不服他,他的地盘,倒是愈打愈大,终于有了今天的三圻的局面。嗯,咱们来掰掰手指头——”
“汉末,占婆人区连杀日南郡象林县令,建林邑国,直至隋朝,方为炀帝所灭;隋末中国大乱,林邑国旋即复国。”
“五代十国,中国四分五裂,吴权败南汉于白藤江,称吴王,建立吴朝,是为越南脱幅中国之始。”
“继之而起的丁朝,面儿上,和中国的关系,倒还过得去。不过,也就是自丁朝开始,越南有了自己的国号,且对内自称皇帝;同时,宋太祖封丁主为交趾郡王——这就等于承认,越南为中国‘属国’,而非‘属土’了。”
“黎桓篡丁朝代之,是为前黎朝,这个前黎朝,可就和中国大打出手了。”
“宋太宗想着‘兴灭继絶’,然而,却小看了这个黎桓,宋军轻敌,中了人家的诱敌深入之计,大败而归,连主帅侯仁宝都被杀死了。”
“不久之后,李公蕴又篡前黎朝代之,是为李朝——和黎桓篡丁朝的过程,几乎如出一辙。”
“李朝的国势,愈来愈强,终于按捺不住以蛇吞象的野心,大举北犯,这才有博川方才说的熙宁之役。这一回,胜负易位,越南算是暂时老实了。”
“陈朝继李朝而起,中国呢,元灭了宋,兵锋南指,中、越两家,再次兵戎相见。蒙古人无敌于天下,却三战三败,始终奈何陈朝不得。”
“明永乐年间,陈朝内乱,外戚篡位,成祖应陈朝遗臣之请,派兵进入越南,灭掉了篡位的胡氏。可是,这一回,中国没有‘兴灭继絶’,而是在越南设郡县,置交趾承宣布政使司,时隔数百年之后,再次把越南变成了‘属土’。”
“可是,成祖崩后不过数年,黎利即动民变,逐明军出越南,是为后黎朝。”
一口气说了下来,轩亲王对越南史实,熟稔至此,在座之人,都不由十分佩服。
“再往后,”关卓凡继续说道,“就和目下的局面,大致接的上头儿了——南阮北郑,二分后黎,期间,西山兴起,灭阮郑,灭后黎,然后——”
顿了一顿,微微一笑,“再和咱们打了起来。”
这一段史实,在座之人,都非常熟悉:后黎求告******,高宗以“兴灭继绝”之义,派两广总督孙士毅带兵护送黎氏复国。未曾想,孙士毅几乎完全重蹈了侯仁宝的覆辙:轻敌冒进,先胜后败,狼狈逃回中国。
孙士毅的运气,比侯仁宝要好,既未阵亡,逃回之后,高宗也没有要他的脑袋,不过,经此一役,君臣上下,都晓得,“兴灭继绝”神马的,是没有可能的了,只好捏着鼻子,承认了西山取代后黎的事实,册封西山阮惠为安南国王。
“这是越南和中国打的最后一仗,”关卓凡说道,“不过,也幸好阮惠死得早,不然,说不定还要再打一仗呢。”
“王爷说的极是!”文祥说道,“这个阮惠,曾向接替孙士毅出任两广总督的福康安递交文书,说要什么‘申明故疆’,为福康安断然回绝——哼,‘申明故疆’,那不是公然觊觎两广之地吗?”
“不错!”曹毓瑛接口说道,“阮惠狼子野心,非止一纸文书!他还暗中资助西南一带的天地会、白莲教等逆党,逆党党,多有因之接受西山朝的伪职的。”
顿了一顿,“尤不可恕者,阮惠大力扶植南方海匪,对陈添保、梁贵兴、谭阿招之流,不但封以官职,更准其以越南为巢穴,甚至直接为他们提供兵船——这些兵船,较之海匪自造的,更加高大、更加耐用。”
“有了西山朝的扶植,南方海匪,愈猖獗,几不可制。他们不但骚扰村镇,抢掠烧杀,有的时候,竟公然围攻炮台,守军多有死伤。水师往剿,海匪接战不利,便退往越南的巢穴,官军鞭长莫及,只能望洋兴叹。”
“嗯,”许庚身说道,“阮某如此可恶,说到底,还是为了他的‘申明故疆’——将来万一‘有事’,这些海匪、逆党,都可以成为他的接应。”
“我在越南,”唐景崧说道,“听到过这么一个说法——西山光中五年,即乾隆五十七年,阮惠曾经派出使者,请高宗纯皇帝择一公主‘釐降’于他,并要求以两广之地为公主之妆奁……”
什么?!
唐景崧的话没说完,听众的眼睛就睁大了。
“还不止呢,”唐景崧说道,“阮惠一面请求‘和亲’,一面调集兵马,包括什么‘象军’,准备大举渡海,直薄广州。”
什么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