醇王福晋告辞,恭王送到滴水檐下,略候片刻,转回屋内,扬声说道:“博川,委屈你了,请出来吧。”
屏风后“听壁角”的文祥出来了,脸上有隐约的、压抑不住的兴奋。
恭王的心情,则于兴奋之外,还夹杂了许多复杂乃至沉重的成分,他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平静的说道:“咱们回小房子吧。”
回到“小房子”,落座之后,恭王轻轻透了口气,问道:“博川,以为何如”
“轩邸对六爷有所希翼,”文祥说道,“并且,若得遂所愿,即不加极刑于七爷,这一点,盖无疑义”
恭王一笑,“希翼二字,形容入妙嗯,朝内北小街要和咱们做一笔交易,这一点,我亦以为然”
“只是”
文祥犹豫了一下,打住了。
“有什么,说什么。”
“嗯,不过,或许是我小人之心了”
顿了顿,沉吟了一下,文祥说道:“六爷,你说,会不会有这样一种可能轩邸那边儿,以七爷为饵,罗织罪罟”
恭王目光一跳,“你是说,这是一条诱敌深入之计以老七为饵,诱我入毂,一网成擒斩尽杀绝”
“呃,应该是我多心不过,这段日子,风波太多、太大了且大多事出突然,都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事儿我,实在是有些被吓怕了”
恭王微微垂,默谋片刻,抬起头来,断然说道:“不会”
顿了顿,“逸轩此人,不是个心慈手软的,决绝起来,确实令人胆寒,不过,他之行事,有所为,有所不为这一层,我不会看错”
“张太岳说,芝兰当道,不得不除可是,也得当道,才能除啊,左闪右躲,竭力避让,费尽心机,不当他的道,他为什么要除我”
张太岳,即张居正。
“还有,我毕竟不是老七,朝野上下,总算还有一些人望,欲加之罪,若无一个合适的说辞,舆论人心,无论如何,是不能甘服的”
“是”
文祥重重点头。
“其实,”恭王继续说道,“即便是老七,也不能便说是欲加之罪老七做的事儿,实在叫人无话可说”
说到这儿,叹了口气,“本来,老七虽然反对荣安继位,但若不是做出了这等荒唐的事情,逸轩也不见得会拿老七怎么样,也没有借口在此之前,逸轩还建议,进老七为亲王呢”
“是”
“最紧要的是,”恭王说道,“目下,荣安即将登基,宗室的支持,至关重要;朝廷的政局,也经不起更多的折腾了,不然,就像逸轩自个儿说的,大伙儿心里七上八下的,别的正经事情,就办不好了这个时候,再生事端,再兴大案,寒天下人之心,恐怕不是智者所为”
文祥轻轻舒了口气,说道:“六爷,你说得对其实,你说的这些,我大致也都想过,可是,总要听你再说一遍,我才真正放心”
摇了摇头,微微苦笑,“唉,还是那句话实在是被吓怕了”
恭王微微一笑,说道:“你不是被吓怕了,你是局中之人,山中之人,我呢,勉强算是身在庐山外了,看事情,超然一点。”
“嗯,”文祥点了点头,“我想起轩邸说的一句话来,叫做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我看,他建议进七爷为亲王,并不是虚应故事可惜了”
恭王微微一怔,“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
“是,”文祥说道,“这句话,虽然略显俚俗,可是,很有味道”
恭王默默的品味了片刻,点了点头,郑重说道:“不错,很有味道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他果然能言行如一,诚国家之大幸也”
悠悠的叹了口气,“逸轩此人,确实不是凡品”
“小房子”里,一时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儿,文祥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六爷,现在,咱们该来想一想,轩邸所希翼于你的,到底是什么事情了。”
恭王问道:“以你之见呢”
“我想,”文祥说道,“第一,七爷那儿,大约得有一个比较扎实的说法。”
“扎实的说法嗯,就是俯认罪了。”
“认罪”二字,十分刺耳,不过,文祥坦然的点了点头:“是,总得给上头一个台阶下。”
“不错,这是题中应有之义不过,这件事情,虽然要着落在我的身上,但毕竟只能算是老七的事儿,还不能够真正算是我的事儿我呢”
文祥深沉的看了恭王一眼,说道:“六爷,其实,一切都在你洞鉴之中说来说去,还是新君登基四字。”
恭王微微一笑,说道:“博川,你我果然莫逆于心”
顿了一顿,叹了口气,“就是不晓得,我若行此举,天下人,会给我一个什么风评史笔如铁,又会怎么写我”
文祥心中微微一沉,想了一想,用十分郑重的口吻说道:“六爷,你行此举,不止于为善尽亲亲之义,更是为国家、为宗社宗室彼此相安,朝野上下一心,国家臻于治世,都由你这个举动而来”
“哦,有这么大的用处”
“一定的”文祥斩钉截铁的说道,“十年之后不,不需要那么久,五年就够了到时候,回过头来,自可明验我今日之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