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
卡尔提克耶反复喊了好几次孔雀才有了回应,只不过回应的方式有点奇怪——这孩子直接抱住了他的脖子,而且还把头埋在了他肩上,身体微微颤抖着,但手上的力道强硬得过分,完全不像是这个年龄的孩子应有的力度,十分明显地摆出了一副死都不肯松手的姿态。
卡尔提克耶知道人会在什么时候这样紧紧地拥抱别人——因为久别的重逢而喜悦感动,或是因为即将到来的分别而畏惧不安。但他不知道孔雀到底因为什么才会表现出这种模样,他只好就这么抱着孔雀拍着背安抚他。
“没事了,孔雀,你很安全,在阿修罗城中,绝不会有人伤害你……”
孔雀死死地抱着卡尔提克耶的脖子,咬紧了牙齿不肯出一点哭声,低着头,刻意留长的额再一次挡住了他额前的第三只眼睛,也挡住了他的神情,将所有的心情都掩饰在无人可见的阴影之中。
不,您并不明白。
殿下,您并不明白。
我害怕的并不是有人伤害我,而是有人伤害您……
伽罗犹豫了一会儿才捡起了锡杖,双手捧着托到卡尔提克耶身前。
“殿下,这柄锡杖……”
“先放在圣殿吧,过些时候我再送到占星宫去。你们就当做不知道这件事。”
卡尔提克耶暂时只能顾得上孔雀,反正锡杖也跑不了。
——如果阿修罗族的圣殿之中也会失窃,那恐怕天界也没有更加安全隐秘的地方了。
伽罗应了一声,把锡杖放到了祭坛边,和其他的祭器放在了一起,垂手恭敬地站到旁边。
卡尔提克耶又哄了孔雀一会儿,终于感觉到他放松了力气,他低头看了一眼就笑了。
孔雀睡着了。
虽然睡着了,这孩子还是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双手抱着他的脖子,微微皱着眉,眼角还残留着泪痕。
也好,小孩子突然间遭遇这么多事,先休息吧。
这时候,卡尔提克耶再看向了伽罗和舍脂,忽然问了个让两人意外的问题。
“自从你们成为巫女之后已经过了数十年,你们对现在的生活还习惯吗?”
伽罗愣住了,舍脂也愣住了。
但两人此刻怔愣的原因全然不同。
伽罗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她曾经在漫长的岁月中隐约感觉到不安,但她凭着强烈的使命感逼迫自己去“忘记”——不再回想自己还是人类的时候,不再回想过去的部族。
还要怎样去回想呢?
此时此刻,伽罗即使还想要以“人类”或者“罗左族人”自居,她也已经失去了可以用来证明自己身份的一切证据。
曾经是罗左族长的父亲鹰去世了,母亲玛娜早已辞世,伽罗还在世上的亲人只有双生妹妹舍脂,而她和她的妹妹依然有着同样的血缘,却不再是过去“人类的双生子”——就在这座阿修罗城、在这一个圣殿的祭坛上、在幻力火焰的洗礼之中,她获得了全新的血统,也获得了耀升神族的资格。打从她从“人类”变成了“阿修罗族”的那一瞬间,她就无比清楚地明白这固然是巨大的荣耀,也是庞大的枷锁,从此她将失去自由,也不再有怀念“过去”的资格。
伽罗时刻提醒自己,她应该做的事情只有一样:作为阿修罗族的一员,全心全意地效忠阿修罗族,作为阿修罗族的巫女,全神贯注地侍奉她们的王。
舍脂呢?
舍脂要比伽罗晚一些才开始察觉这个问题。
最初的时候,她沉浸在可以长生不老永葆青春的美梦之中无暇思考,每一天醒来,她都只是更加肯定了自己得到如今的华贵与荣耀理所当然,随着时间推移,她逐渐地体会到了一点时间的“可怕”,她不知道该如何描述,但是她已经隐约地明白了当年拜访罗左族时目送父亲辞世的卡尔提克耶为什么会有那种神情。
长生不老的神族、寿命不过数十载的人族,即使二者曾经一度结下友谊,但是在时间的面前,再深厚的感情都将被稀释到无。
如果她还是人类的话,此刻她大概也会老态毕现,生命之火随时都会熄灭了。
舍脂不会忘记父亲老了以后的模样,也忘不掉罗左族人老态龙钟、缠绵病榻的模样,所以她才会那么恐惧“老”,她不想老,不想和那些平庸无能的人一样碌碌无为,最后又老又丑地离开这个世界。
所以,舍脂毫不犹豫地抛弃了一度为之奋斗的罗左族长之位,背井离乡前往阿修罗城。
但是,现在舍脂还很年轻,依然是当年成为巫女那时的模样。
长生、美貌、力量、地位,舍脂得到了少女时期梦想的一切,她怎么会不安,怎么会害怕呢?
这正是她的梦想,此刻正是她梦想成真的模样。
片刻之后,舍脂笑着回答:“多谢殿下关心,舍脂非常喜欢现在的生活。”
卡尔提克耶神色不变,看向伽罗。
“伽罗也这么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