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含凉殿,自然要先去拜见桓淑妃。在正殿门口,三皇子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衣着和配饰,比见皇帝更要仔细了三分。桓淑妃是三皇子的生母,但是对三皇子管束的却极为严厉,三皇子但凡有一点儿不周到的地方,桓淑妃也要训上他半天,可见桓淑妃望子成龙之心切切。
故此两人虽是母子,却绝无一般母子的亲近之情。
桓淑妃早就知道儿子和外甥要来,已经收拾妥当,在宫室内正襟危坐。
三皇子和庾璟年连忙上前给桓淑妃见礼。桓淑妃容色淡淡的,丝毫没有看见儿子和外甥的喜悦之情。先给庾璟年赐了座位,倒叫三皇子站着,母子两个就在偌大的宫室内一问一答起来。
桓淑妃不大问儿子的饮食起居,倒是对他的学问以及差事十分上心。三皇子虽然在外头开了府,不过皇帝还是给他安排了不少功课,他还要时不时地进宫来到上书房听老师们给他讲课。
母子两个一问一答,全都恭谨守礼,不像是母子,倒像是君臣。
桓淑妃当年未嫁人之前,乃是建康有名的才女,这一番问答,只问得三皇子都出汗了,这才罢了。
三皇子这才被容许坐下,他冲着庾璟年忍不住露出一个苦笑来。庾璟年安慰性地点了点头。桓淑妃性子清冷,为人又追求完美,当她的儿子的确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刚坐下喝了一盏茶,外头一个小太监进来通禀道:“张士德张公公来了。”
三皇子面上就是一喜,庾璟年看得清楚,心里微微感到诧异。
面对这个宫里人人巴结的总管太监,桓淑妃却是丝毫不把他当成一盘菜,“叫他进来吧。”她是谯国桓氏嫡女,就连羊皇后都不如她的出身尊贵,自然不必将一个太监看在眼里。
不一会儿含凉殿的总管太监就引着张士德进来,“见过淑妃娘娘!”张士德先是给桓淑妃请安,接着又见过了三皇子和庾璟年。
桓淑妃连眼皮都没有抬,闲闲地摆弄这自己的红宝石护甲,淡淡问道:“张公公是大忙人,冷不防地到我这含凉殿来,可是陛下那头有什么事情吩咐?”
张士德恭恭敬敬地道:“回禀娘娘,交州刺史张琼进献了几筐最新鲜的荔枝过来,皇上让奴才给各宫送些过来,让娘娘们也尝尝鲜。”说罢摆了摆手,就小太监抬着一筐荔枝走了进来。
桓淑妃连眼皮都没有抬:“这么点儿事,还有劳动张公公大驾走这一遭,真是有劳了。”
张士德久居宫中,自然知道桓淑妃的脾气,倒也没有生气,只恭敬地道:“这些都是奴才们的本分,可担不起‘有劳’这几个字。”
桓淑妃笑道:“罢了,既然是张公公送来的,就收下吧。张公公回头也待本宫谢过陛下。”说完这句话就起了身,“张公公是贵客。不过本宫有些倦了,前几天太后刚刚赏下明前的龙井下来,皇儿就待我招呼张公公喝杯茶再走吧。”
三皇子恭敬地起身答应了。
众人送走了桓淑妃,三皇子伸手作了一个请的姿势,笑眯眯地道:“张公公,请吧!”
三皇子、庾璟年和张士德三人便去了旁边的一个小室。进了这间小室,总管太监亲自取了明前龙井沏好,给每个人倒好了茶水,这才带着所有侍候的人全都退了下去,并且关好了小室的门。
三皇子神色便便立刻凝重了起来。
张士德苦笑起来:“三殿下到底有何吩咐,请说吧!”
庾璟年已经震惊到说不出话来了。张士德是皇帝身边第一信任之人,什么时候变成三皇子的人了?要知道张士德跟在皇帝身边几十年,皇帝的事情哪一件他是不知道的?多少阴私之事皇帝都是交给张士德去做的,皇帝的心思他也是最清楚的。
只不过平日里,张士德十分低调,简直就是一个锯了嘴的葫芦,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谁也休想从他嘴里套出一句半句关于皇帝的话来。也正是因为如此,皇帝才能几十年如一日地信任他。
若是他真的成了三皇子的人,那对于三皇子登上皇位简直就是最大的助力了。
庾璟年毕竟也是才智高绝之辈,立刻看出来张士德对于这件事的排斥和不情愿。张士德已经道:“三殿下,说完了这件事,奴才可就还完了淑妃娘娘和您的这份人情了。从此以后奴才也就心安了。”
庾璟年听得一头雾水,却压下心中的疑惑,并没有多问。
三皇子苦笑道:“张大总管尽管放心,从此以后再不敢劳烦张大总管。”
张士德脸色这才好看了一点儿:“三殿下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吧。”
三皇子道:“本宫想知道,父皇不是亲近女色之人,为何独独对文安县主这样上心,这里头可有什么缘由?”
张士德露出一个“你们果然是要问这个问题”的表情,他长叹了一声,缓缓道:“此事说来话长,乃是宫闱之中一件天大的秘密,甚至连淑妃娘娘都并不知晓。而且此事牵扯到了五爷的身世,老奴本不该说的。”
庾璟年神色微变:“牵扯到我的身世?”
张士德道:“正是如此。”
三皇子催促道:“别卖关子了,张大总管你快说吧。”
张士德道:“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儿了。那时先帝还在,当今陛下还是一位不得势的皇子,陛下和琅琊王爷的感情还十分要好。那时老奴也是刚刚到陛下身边伺候。”
庾璟年不由愕然,自打他懂事开始,皇帝就开始处处打压庾文泰,他还以为这亲兄弟两个人八字相克,关系从来就没有好过,现在看来倒是自己错了。
张士德继续说道:“有一次琅琊王爷去南郊狩猎,不知怎么的,被一只麋鹿吸引,纵马来到滦水河畔,恰巧碰见上游顺流飘下来一位女子,他随即命令随从将女子救了上来。现这女子竟是一位绝色美人。那女子容颜绝色,气度高华,竟是王爷平生所未见。”
三皇子和庾璟年听得一愣一愣的,这怎么这么像话本子里的故事。张士德道:“那女子在水中也不知漂了多久,人早就昏迷了过去,王爷不避嫌疑,亲自为她渡气,将她救了回来,后来又在建康置办了一处宅子,将那女子安置在宅院里。”
庾璟年不由冷笑,什么不避嫌疑,根本就是在往庾文泰的脸上贴金。庾文泰他是太熟悉了,为人好色如命,定是觉得那女子十分漂亮迷人,见色起意,这才将她救了下来。
“等那女子醒了,王爷问她来历,她只推说自己失去了记忆,什么都不知道了。那时王爷的年龄尚小,比起三殿下和五爷也远有不如,王爷便没有多想,只是时不时地去那宅子里探望此女。”
“后来这件事就被陛下知晓了。那时陛下和王爷的感情还十分要好。正值皇子们夺嫡最为激烈的时候,陛下生怕王爷遭了别人的暗算,就派人悄悄去打听,不打听则已,这一打听,竟然现这女子大有来历。”
张士德喝了一口茶,缓缓道:“这女子竟然是北燕国的玉珍公主。”
“啊?”三皇子和庾璟年都有些傻眼了。
张士德道:“这位玉珍公主和另外那位到咱们大晋来和亲的真定公主可不一样,她乃是货真价实的皇家公主,她的父亲就是烈武帝前头的孝德帝。当年烈武帝与自己的同父异母的弟弟慕容钦争夺皇位,牵连甚广,过程十分惨烈,烈武帝差一点儿就败给了慕容钦。而这位玉珍公主就是慕容钦的同胞妹妹。”
三皇子和庾璟年听明白了,必定是烈武帝登上了帝位,容不下这位政敌的亲妹子,玉珍公主才不得不逃离北燕国,南下到大晋来避祸。
然而两个人还是猜的太简单了。张士德道:“这位玉珍公主不光是慕容钦的妹子那样简单,她还是慕容钦夺嫡的最大帮手。”
两个人都有些不解,“一个女子而已,怎么就成了慕容钦夺嫡的帮手?”
张士德道:“说起来,这也全赖这位玉真公主为人太过冰雪聪明。她从小不爱琴棋书画,反而对于经史和纵横之术非常着迷,也不知道她那脑袋是怎么长得,小小年纪就智计无双,所以很自然成了自己哥哥夺嫡的席谋士,若非烈武帝身为太子,北燕嫡庶分明,慕容钦身为庶子不得大臣们的拥戴,烈武帝早就被掀下皇座了。饶是如此,孝德帝死后,慕容钦孤注一掷动了夺宫政变,也差一点就成功了。这次夺宫的幕后策划者便是玉珍公主。最后这场政变还是失败,慕容钦死在宫变当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