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逖神情一愣,随后洒然一笑,双手反掌,借势躺在柔软的草地中,仰观青苍冷月,暗嗅泥土与草木的清香,顿觉神清气爽,满身疲乏也竟却不少,笑道:“天下,何其大也。故土共计九州,豫州不过其一,汝南不过豫州之一。汝安民于上蔡,吾从不加忌,汝可知为何”
刘浓咬着青草,答道:“将军,仁厚也”
“非也,因汝乃真士也”
祖逖笑道:“人存于世,浮名争利,乃青名之所图也然,尚有一情,却终难避也祖逖北渡已近八载,浴血厮杀,收复豫州。而此,窃不为功。唯以祖逖居功者,乃淮南诸郡也你我身为士子,牧民于野,便若民之播粟,春耕深种,秋荣方收。淮南诸郡,祖逖种于此,生不可弃,死不容弃。故而,吾知,莫论汝所为何来,皆会种于上蔡,而问情难归矣”
“将军”
刘浓唰地翻起身来,深深的看着淡定从容的祖逖,而后,沉沉一揖。
“华亭美鹤,江东之虎,人杰英豪尔,岂会与秀鸟同笼”祖逖满不在乎的挥了挥手,躺地复道:“吾自知,命不久矣若是容祖逖再活五载,当使汝经世于内,而祖逖伐操表于外也届时,北地必安,而江东秀子定然纷踏至北,牧民于野,安养置息。不出十载,故土九州,定可尽复也”说着,说着,他的眼睛愈来愈亮,好似看见江东诸子抛冠前来,而豫州诸郡一片峥嵘之象,笑容,渐起,渐浓。
“将军”刘浓唯有长揖。
少倾,祖逖神色渐黯,叹道:“命也可奈何,长戚自令鄙吾等皆英豪,当不习此明知不可为,而为,乃勇祖逖岁已无多,唯有振戈血战以图,再复洛阳”
刘浓正了正冠,扫了扫袍,正色道:“洛阳,刘浓之意,便在洛阳。然,刘浓之洛阳,并非如今数百里外之洛阳。刘浓心中之洛阳,当比建康,犹胜建康将军之勇,勇冠天下然,将军何不惜身勒马于此,养生就息,以待时日”
言罢,也不管祖逖的眼光,径自拔出楚殇,借着月光,在草地中一阵乱划,而后,指着南面一线:“此乃大江。”再指北面一线:“此乃淮水”又指更北一线:“此乃大河”
祖逖翻身而起,蹲于草丛中,俯视地形图。
刘浓提着楚殇,在江东位置划了一个圈,沉声道:“守江必据淮,据淮战大河。诸如此战,必依存于江欲复九州,必赖于英杰层出也然,而今之象,北地十室九空,英杰皆存于江东。”
一顿,高声再道:“而大江被禁,南士难以北来,北地仅出不补。长久以往,即便再夺洛阳,又以何为守与胡骑争锋,刘浓不惧然则,仅豫州之士与势,此地,必为刀兵互绞也,民心何聚民何以向再论十年,恐豫州已不存,而江东诸士安糜于南,无心往北矣”
“王、敦。”
祖逖虎目半眯,盯着被圈起来的江东,颔纹深森。
刘浓深深看着祖逖,心中潮涌翻滚,索性不再顾忌,沉声道:“然也,将军且恕刘浓放肆大将军之心,已然路人皆知依刘浓度之,其人年事已高,三两年内,必有异动届时,何不南下,击之半道,令其勿伤社稷根本继而,南北贯通,共襄盛举”
“瞻箦”
祖逖慢慢支起身,拍了拍刘浓的肩,怅然道:“天下之事,擅变而殊易。王阿黑已老,祖逖已复老,时,难以久待矣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言罢,默然走向山下,身形略显佝偻。
刘浓星目渐黯,默默的将楚殇归鞘,走到老树下
竖日。
祖逖邀郗鉴重临此山,二人落座于石丛。祖逖剑指洛阳,划地绸缪。郗鉴时尔点头,倏尔深思。
刘浓勒马从随,位于山下,瞭望。
夕阳滴血,洒下不尽彤红,将两位老将揽入怀中,但见得,祖逖铁甲披煜,一手叉腰,一手遥指远方,大红披风纹裂张扬。郗鉴华袍高冠,危立于颠,捋着长须,目光深远。二人背后那枯树,便若一只巨手,撑向天空。
良久,良久。
刘浓长长一叹,意兴索然,拔马回转。
“灰儿,灰儿”
飞雪轻轻的打着响鼻,背上的郎君目光渐渐凝聚,回再望一眼,而后,转疾奔。
“驾”
马蹄风快,白袍卷浪,穿过草野,擦城而走。将欲至目的地时,刘浓目光一滞,拉起飞雪。
“希律律”
飞雪前蹄高扬,刘浓人随马起,目光却凝在前方。那里有一排桂树,值此时节,桂香浓郁,随风袭来,浸人脾神。桂树丛中,停着一辆马车,一婢卷帘,内中踏出个美人儿。
正是郗璇,她途经此地,欲摘一束桂花细嗅,殊不知将将钻出来,便一眼看见刘浓勒马,眸子一震,欲退入帘中,却恁不地与刘浓目光撞在一起。不知何故,小女郎秀眉一挑,紧了紧抓着裙摆的手,不退不避。
刘浓欲进桂道而入村,避无可避。
阔别两年,相逢桂道,两人目光劈来斩去,极其复杂。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