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经历过失去亲人的痛苦,这种疼痛便会混入血液,深入骨髓,每呼吸一次,便会周身战栗。而这种痛苦,梁翊实在是再清楚不过了。
所以,他本来想了一堆话来安慰楚寒,不过此情此景,他深知一切都是徒劳。他拍了拍楚寒的肩膀,安慰道:“不是跟你约好了,要来越州找你吗?我处理完达城的事,就马不停蹄地过来了。”
“久别重逢,就让梁大哥看到我这么狼狈的样子,真是过意不去。”见梁翊如此遵守约定,楚寒一阵感动。可是看到父亲的墓碑,他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不过我父亲刚刚过世,还请梁大哥理解。”
梁翊不忍心看他那双通红的眼睛,便低头说道:“我一直敬仰楚先生,还想有朝一日能亲自拜访,没想到……真是太可惜了。我也想给楚先生上一炷香,不知是否可以?”
“当然可以!”楚寒把香递给梁翊,又对着墓碑说道:“爹,这就是我去京城时对我施以援手的梁大哥。我们素未平生,他却出手相救,又借给我盘缠,如今您走了,他又与我一起来送您。”
见楚寒又要落泪,梁翊赶紧接过话茬,无比诚挚地说:“久仰前辈大名,却不想初见竟是天人永隔。以后我会跟楚寒相互扶持,生死相随,前辈的冤屈由我们来洗刷,前辈请放心去吧!”他一磕头,心里一酸,眼睛便涩了。他抬起头来,看到了楚伯母的墓悄然立在一边,便又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在心中喊了数遍楚伯母。
楚寒此刻却再也抑制不住,扑在墓碑上痛哭起来。梁翊并没有劝他,只是拍拍他的肩,让他哭个痛快。下山时已经是日暮时分,楚寒牵着马,眼睛肿得像个核桃。梁翊不动声色地抢过缰绳,跟他并肩而行,问道:“上次陆侯爷帮你了么?楚伯……楚先生怎么还会突然去世?”
楚寒说道:“陆侯爷拜托廷尉司左廷尉江璃来办我爹的案子,江大人雷厉风行,很快就查出我爹是被冤枉的。他现在正在查宜春郡守方淮,需要我爹做很多口供。那方淮担心我爹对他不利,就在狱中杀了我爹。”
“既然朝廷来人翻查此案,那楚先生应该得到保护才是,方淮怎会如此轻易得手?”梁翊皱眉思索道。
楚寒咬牙切齿地说:“说来话长,我爹在牢里呆了有三个月,受尽折磨,体弱多病,在狱中又无医药,方淮又说我爹的案子还没审完,所以死活不肯放我爹出来,一直以各种理由拖着。那天突然派人来告知,说是我爹在狱中突心痛病,没救过来。我爹尸身除了有些伤痕以外,并无其他异样,不像是中毒。谁知道方淮使了什么手段?”
梁翊凝神思索道:“或许是用了极为隐蔽的法子,你刚说楚伯伯在狱中受尽折磨,自然是外伤内伤交加,气血瘀滞,身体极度虚弱;但楚伯伯毕竟是练武之人,这些苦楚还能挨得过;不过若此时用上几味厉害的草药,便极易引心衰。你可曾请仵作验尸?”
“虽说我不想让我爹的尸身再受苦,可我觉得他死得冤,所以就请仵作验尸了。可没用的,迫于官府压力,谁敢说真话?仵作也只说没有异常。”楚寒无奈地回答,接着又轻笑了一声:“你一直叫我爹楚先生来着,刚才听你叫他楚伯伯,感觉很亲切。”
“哦?我既与你结为兄弟,称他一声伯父又如何?”梁翊一头冷汗,没想到楚寒现在机灵了许多。心想以后一定要更加小心,千万不能在这小子面前露出马脚来。
幸好楚寒也没想太多,他回头看看父亲的墓地,心里又一阵恓惶:“小时候,我又笨又胖,小伙伴都不跟我一起玩,只有世安哥不嫌弃我。虽然他是白石大街的孩子王,还给自己封了个‘白石将军’的名号,可他真的把我当兄弟看。金统领下落不明后,整个金家家破人亡,世安哥也死在了牢里,尸被扔在城外;那时我虽又气又恨,又惊又怕,但感念父母还在,即使流落边疆,也好过一人独活;如今我也是父母双亡,楚家只剩我一人了。朋友没了,父母也没了,唉,人生真是艰难。”楚寒说完,看着梁翊,才挤出一丝微笑,说道:“不过,有了梁大哥这个兄弟,也算是有了依靠,老天也算待我不薄。”
夕阳下的远山更多了几分苍凉,一群乌鸦穿过绯色的晚霞,扑棱着翅膀朝天边飞去。整个墓地已被夕阳披上一层金黄。此时已是越州的晚春,暮春的风卷起了衣袂,也卷起了漫天的纸钱。梁翊眼眶也红了,他拍了拍楚寒的肩膀,轻声道:“人生在世,生老病死,都是我们无法左右的。虽说你父母都不在了,但咱俩是好兄弟,从此以后同生共死,荣辱与共!”
楚寒咬紧嘴唇,点点头,用力抓住了梁翊的手。此时,山下突然跑来一人,楚寒定睛一看,惊呼道:“江大人?”
梁翊循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白衣人正在飞快上山,他一边走一边气喘吁吁地喊:“楚兄弟!对不住,我来晚了!”
待他走近,梁翊才看清楚他。此人相貌端庄,仪容整洁,自有一股威严气度。他穿着一身素色长衫,想必是为了葬礼特意穿的。梁翊知道他是谁,只是没想到在这里相见,于是心中为难,便不动神色地侧过身子,避免与他正面相见。
那人匆匆走近,对楚寒说:“今日又查了些卷宗,所以有些迟了,待我上山,再给楚先生上香。”
楚寒微微行了一礼,感激地说:“本来您只是来处理公事的,但是前前后后您帮我了很多,我已经非常感激了。江大人公务繁忙,又何必亲自来这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