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张宝儿与李隆基坐在案几前,李隆基斟酌了好一会,问道:“宝儿,有一件事情,我想问一下……”
“臣知道陛下想问什么,臣一向与人无争,为何这一次偏偏要与郭元振过不去,是吧!”
李隆基点点头道:“正是!”
张宝儿笑道:“陛下,臣这是在为陛下清除障碍呢!”
“清除障碍?清除什么障碍?”
“陛下不是说过,宰相们都不同意姚崇回朝吗?”
“是呀!”
“现在有几个宰相?”
“只有五个!”李隆基道。
李隆基现在的宰相的确要比中宗、睿宗少多了,中宗一朝最多时有十余名宰相,睿宗一朝也有七八名宰相。
“现在郭元振被贬,还剩下四名宰相了,刘幽求与钟绍京臣去说服他们,陛下只需要说服魏知古。到时候,四名宰相,有三人同意姚崇还朝,张说也就独木难支了。”
李隆基恍然大悟,敢情张宝儿与郭元振立下军令状,还有如此一层深意。
他又问道:“宝儿,可朕说过多次了,刘幽求与钟绍京就是不松口,你如何能说服他们?”
张宝儿笑道:“臣自有臣的办法,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一切都要看明日陛下狩猎的情况再说。”
李隆基道:“但愿明日能够大有收获。”
……
骊山演武的第二天,唐玄宗到骊山下的渭川打猎去了。
恰在此时,同州刺史姚崇来觐见李隆基了。
李隆基看着须全白的姚崇,不禁动情道:“姚爱卿,这才多久没见,你老多了,委曲你了,朕对不住你呀!”
姚崇见了李隆基有些拘谨,完全没有了当初在潞州与李隆基相处的那份随意。他赶忙向李隆基施礼道:“陛下言重了,这都是臣该做的!”
“来,见见宝儿吧,你们也是老熟人了!”李隆基指着一旁的张宝儿道。
“姚崇拜见定国公!”姚崇一本正经的施礼道。
张宝儿也不说话,只是盯着姚崇上下看个不停。
姚崇不知张宝儿何意,他刚要说话,却被张宝儿一拳擂在胸前:“我说老姚呀,你怎么还是这副老学究的模样?大家都是老相识了,难道你看不出来吗?陛下在这么个场合与你相见,就是来找你叙旧的,可不是接见下臣。你如此唯唯诺诺,还如何说话?”
李隆基知道张宝儿此举是为了打消姚崇的顾虑,也在一旁附和道:“没错,先生,我们可是来叙旧的,莫要在意君臣之礼。”
姚崇一听,李隆基对自己还用的是在潞州时的称呼,如何不知他的意思,他随即道:“既是如此,那臣就随意了。”
李隆基连声笑道:“如此最好了,先生,你可会打猎?”
姚崇夸张道说:“岂止是会,打猎臣可是非常精通。不瞒陛下,臣少年之时是个浮浪子弟。那时候臣家住在广成泽,整天就知道带着猎鹰打猎。后来碰到一个老者,他跟臣说,你以后是个出将入相的人物,千万不要荒废了自己的大好年华啊。臣这才幡然醒悟折节读书的,后来臣果然入了相。别看如今臣老了,要说打猎绝对不成问题!”
李隆基一听非常高兴:“那咱们俩一起试试?”
张宝儿拍手道:“我给你们呐喊助威!”
李隆基与姚崇二人跨上高头大马,呼鹰放犬,直奔猎物就去了。
打猎可不是一味的穷追猛打,是要讲究节奏的。李隆基也是打猎高手,该缓则缓,该急则急,与姚崇配合得非常默契。
打猎归来,李隆基意犹未尽地对张宝儿道:“宝儿,老姚不错,不仅才智过人,而且老当益壮,精力不减当年呀。”
张宝儿当然听出了李隆基话中之意:姚崇正是我要找的宰相,我很满意!
张宝儿眼珠一转道:“陛下,你打了这么些猎物,可否让臣也尝尝野味?”
“这有什么呢?回去之后,我便让御厨做了,管你吃个够。”
张宝儿意味深长道:“陛下,既是野味,那在野外吃了才有味,若是让御厨加工了,那就不是那个味了。”
李隆基会意道:“那好,我们今日就在这野外吃吃野味,好好聊聊。”
待一切都安排妥当后,三人坐在一块大青石上。
张宝儿对姚崇道:“老姚,也不与你绕弯子了!陛下准备让你做辅宰相,你说说有什么想法?”
姚崇突然想起,当年张宝儿在长安城外为他和宋璟送行的场景,他所说的果然成了真,今日李隆基要让他做辅宰相了。
姚崇又看向李隆基,李隆基点点头。
姚崇一脸严肃道:“陛下,臣有十个要求。如果陛下答应这些要求,臣愿意做这个辅宰相,否则,臣不敢从命!
李隆基本以为姚崇会感恩不尽,谁知姚崇却先提了要求,这让他觉得很是好奇,赶忙问道:“哪十个要求,说来听听!”
姚崇道:第一,自从则天皇帝当政以来,朝廷一直是严刑峻法,臣请求以后施政先行仁义。”
李隆基听罢,笑道:“与朕想到一起去了,这条没问题。”
“第二,现在国力有限,折腾不起,臣请求几十年以内不追求军功,不开疆拓土!”
李隆基沉默片刻道:“先生,要知道现在边境不宁呀!”
姚崇急了,他解释道:“臣当然知道,可现在国库不丰,如何打仗?”
李隆基看向张宝儿:“宝儿,这条你怎么看?”
张宝儿笑了:“其实,陛下与老姚的想法都对,又都不对。”
姚崇不解道:“定国公,此话怎讲?”
“过分追求军功,肯定会带来无穷灾难,而非长久的兴盛和安宁。现在最需要做的是革新吏制,励精图治,任用贤能,使得天下大治。若是追求军功开疆拓土,那么要想天下大治那只能是镜中花水中月。再说了,就现在的财力,根本就无法支撑军队打打大仗。”说到这里,张宝儿向姚崇问道:“所以,老姚你才提出了几十年以内不追求军功,不开疆拓土的要求,我说的可对?”
“一点没错!”姚崇点头道。
张宝儿又看向李隆基:“如今突厥、吐蕃对我大唐虎视眈眈,时不时劫掠我边境军民。前不久,孙佺又打了败仗。陛下现在已经没有了牵绊,若还对这些大敌隐忍不,岂不是颜面扫地。更何况边境不宁,如何能算得上真正的大治。所以,这仗不能不打。陛下,你是这样想的,我猜的没错吧?”
“是这样的!”李隆基也点头道。
“老姚其实并不是反对打仗,只是反对劳民伤财的打仗。陛下也不是喜欢打仗,只是不愿意大唐天威受到挑衅,你们只须求大同存小异便可!”
“如何求大同存小异?”李隆基与姚崇异口同声问道。
“打仗是手段而不是目的,就看我们怎么运用了。我认为打仗要把握好这么几点。一是能用使臣解决的问题,就绝不打仗。二是就算打仗,也要以震慑敌人为主。第三,以最小的代价去打仗。第四,既然打仗,就要把敌人打疼,让他在很长时期不敢再兴兵。只有这样,打仗与天下大治就可以兼顾了。”
“定国公,你的意思是说将战争置于可控范围内,以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大的效果?”姚崇问道。
“正是!”
“那我同意了。”
“陛下,你看呢?”张宝儿向李隆基问道。
“这样挺好,朕也同意。”
张宝儿笑道:“陛下,这就是我说的求大同存小异。老姚,接着说你的第三条吧!”
姚崇道:“第三,以前女主临朝,宦官上传下达,势力不小,这是个隐患,臣请求以后不让宦官参与政事。”
李隆基很爽快道:“宦官参政祸国殃民,朕早就想这么做了!”
姚崇又道:“第四,自则天太后当政以来,武氏一族就开始参与政事,后来韦皇后、安乐公主、太平公主相继揽权,官员选用就更混乱了。臣请求自今以后,皇亲国戚不要担任重要官职,斜封官、员外官这些来路不明的杂牌官员一律罢免。如何?
李隆基与张宝儿相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姚崇莫名其妙地看着二人。
李隆基将张宝儿创建风花社一事对姚崇说了一遍,尔后道:“对皇族之人,朕觉得宝儿的办法挺好,至于些杂牌官员,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早该罢免他们了!”
姚崇感慨道:“我只是觉得皇亲国戚担任重要官职对朝廷不利,还没有想到具体解决办法,却不知定国公已经走到前面去了,定国公此法甚妙。”
李隆基又道:“不过有一句话朕可得说在前面,你可不能把宝儿也包括进那些皇亲国戚之内,以后我还要借重于他呢。”
姚崇笑道:“我正想向陛下提这一条呢,陛下就先说出来了。”
张宝儿赶忙推辞道:“别因为我破坏了朝廷制度,我在一旁给你们摇旗呐喊便可,不在意什么官不官的。”
李隆基斩钉截铁道:“此事就这么定了,宝儿你莫再说了。先生,你接着说。”
姚崇点头道:第五,最近好多亲信之臣,即便犯了法,也都因为得宠免罪了,臣请求以后大臣在法律面前一律平等。”
李隆基突然想起了昨日阅兵时王毛仲所做之事,他思虑了片刻道:“这种事情有,朕以前做的不好,今后朕会尽力做到的。”
看着李隆基闪闪亮的眼睛,姚崇又道:第六,以前宗室和外戚都竞相给皇帝进贡各种珍宝,这种风气蔓延开来,各级官员也都争着给皇帝送礼。他们手中的珍宝从哪里来?还不是搜刮老百姓的吗?臣请求以后除了正常赋税之外,再也不要收任何额外的献贡。
李隆基笑道:“没有百姓富庶,何谈天下太平,这条朕同意。”
“第七,则天皇帝造了福先寺,中宗皇帝造了圣善寺,太上皇又造了金仙观,都是劳民伤财的大工程。臣请求以后不要造这些没用的宫殿和寺观。”
李隆基感同身受道:“每次朕看见你说的这些寺观,也觉得触目惊心,怎么敢自己再去造呢?你放心!”
“第八,以前几朝对大臣都不尊重,臣请求以后陛下以礼对待大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