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礼这段时间东奔西走,一直都在为重开运河的工程进行实地勘察,沿岸大族其实没有刻意的接触跟了解。
毕竟迁都这么大的事情,也不是他一个人在忙。
如沈窃蓝等锦衣卫,被永乐帝撒来山东,可不是吃干饭的。
那才是负责监察跟勾心斗角的正主,而他则是将疏浚运河这件事情做好才是本分。
不过对于济宁邹府还是很有印象的,主要是作为运河在山东这段唯二的大族,邹府跟闻家正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闻家是巴不得朝宋礼跟前凑,邹府却是掐着宋礼进入山东的时候,说是家主要亲自下乡去视察秋收,只在宋礼到济宁后,着人意意思思的送了点东西,连请帖都没给一张。
这种反应任谁都觉得反常,且不说迁都是永乐帝的意思,邹府一个富户压根就没有反对的资格;就说利弊,邹府追溯祖上,正是靠着运河展起来的。
自从前朝末年,连年的战乱让官府无暇疏浚运河,会通河这一段壅塞之后,邹府不说倒退,至少也是停滞。
这是跟他们家族前途息息相关的切身利益,按说邹府对于重开运河应该比谁都积极才是,怎么还要躲着负责疏浚运河的宋礼?
宋礼思来想去,觉得最可能的情况大概是两个:第一是邹府其实跟皇帝身边的势力有联系,所以不想跟自己再产生了瓜葛;第二则是邹府怕做冤大头。
毕竟朝中反对迁都、反对重开运河的那些人,最理直气壮的理由之一就是:国朝初定,哪怕加上不被永乐帝承认的建文帝,也才位传三代,如今的北面尚不太平,永乐帝自己兀自在亲征呢,天下既未到鼎盛,国库也是疲惫不堪,而迁都跟重开运河所需要的费用都不是小数目,这会儿北方战争未平,国家就要上这样的大项目,这不是劳民伤财是什么?
一个不好,国库崩溃,说不得才平定了没几天的中原,又要生乱。
固然永乐帝强硬的压下了这样的劝谏,却也在私下里叮嘱宋礼等人,主持正事之余,也别放过能给国库减轻压力的机会。
比如说,让运河沿岸会因为运河重开而获利的人家出点血?
要是第一种情况,宋礼觉得还是情有可原;要是第二种的话,宋礼就冷笑了:既想占朝廷重开运河的便宜,又想一毛不拔,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尤其当今在位的永乐帝,继承了太祖皇帝一言不合剥皮填草的狠辣,靖难之役之后,多少忠诚于建文帝的臣子,自己身异处不说,女眷一律被打去了腌臜之地。可怜高门贵妇,望族闺秀,沦入烟花不说,有不甘忍受或者不堪折磨身死的,甚至连尸都被拖去喂了狗。
这样的主儿,忤逆他真的是嫌命长了。
宋礼这么想着,遂将这一家子的情报扔到角落里,不复关注。
毕竟他既没有跟锦衣卫或者内廷抢人的想法,也不打算跟个昏了头的家族语重心长。
如今听徐景鸳说了邹府下个月要给老夫人做寿,还给定国公家小姐了帖子的事情,脸色顿沉,却是怀疑邹府当初之所以避着自己,乃是看不上自己这个尚书,却打定主意要去攀附徐家呢!
徐家是永乐帝妻徐皇后的娘家,不过他们显赫却不是靠着出了皇后,反倒是徐皇后,乃是靠着生在这么个开国功臣家里,才得到嫁给还是燕王的永乐帝的机会。
虽然永乐五年的时候,徐皇后以及皇后的大弟徐辉祖相继去世,然而徐家如今依旧有着一门两国公的殊荣,二房的徐膺绪没有爵位,却也有着世袭指挥使的恩典。
徐景鸳就是徐家两国公中定国公府的嫡出小姐,虽然是女流,但在永乐帝跟前却很有几分体面。
这是因为她父亲徐增寿的缘故。
徐增寿是中山王徐达的幼子、徐皇后最小的弟弟,还是庶出,原本是不会得到封爵,更遑论是国公这样的封赏的。却是当初靖难之役才出现苗头的时候,建文帝怀疑还是燕王的永乐帝造反,曾因此向徐增寿询问,徐增寿斩钉截铁的说这都是没影子的事情,之后又悄悄跟永乐帝密告应天府的部署,可以说是不遗余力的给姐夫帮忙。
只是这些举动到底被建文帝现了,永乐帝兵临城下的时候,专门将徐增寿拉到跟前质问,徐增寿不能回答,于是被杀。
永乐帝本来跟徐皇后感情深厚,对几个舅子都很宽容。就是大舅子徐辉祖,一心一意帮着建文帝对付他,哪怕他打进应天府了也还态度桀骜,他也就是夺爵,在徐辉祖去后,更是让徐辉祖之子徐钦承了魏国公之位,到底还是当内侄看的。
这么个可着劲儿给他拉偏架的小舅子,就更心疼更愧疚了。
闻讯之后非但抚尸大哭,跟脚封了武阳侯,给了“忠湣”的谥号,不久又觉得还不足以弥补,进了定国公。
徐增寿死的时候才二十八岁,膝下儿女既不多,年岁也都幼小,知道噩耗后,嫡长子徐景昌跟嫡女徐景鸳除了哭也不知道其他了。
那时候徐皇后还在,对兄妹俩就是百般怜爱,甚至还接到宫里小住过几日。兄妹俩进了宫也难以纾解失怙的痛楚,整日里凄凄惨惨戚戚,永乐帝看着自觉亏欠,在诸子侄里,对他们格外的优容宠爱。
哪怕徐皇后没了,永乐帝迄今也还是这个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