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五, 沈绥携千羽门一众及自家眷属从洛阳出,向东北而行。当日傍晚至河阳县归雁驿入住, 隔日早间寅时出, 全队全速前进, 赶往河北道相州鹤壁县。
这一路花费六日的时间,起早贪黑、披星戴月,待到入鹤壁县城, 已是六月十一日傍晚时分了。
一众人等于鹤壁归雁驿入驻, 已然是疲惫不堪,沈绥却不敢耽搁,留守呼延卓马,带上玄微子与从云从雨兄妹, 一路赶往事当时的那家客栈。好在鹤壁县城不大,那客栈又在最繁华的集市当中, 距离归雁驿不远, 很快便到。
当沈绥站在这家客栈门口时,只见抬头匾额四个大字——白展客栈。客栈外门可罗雀,大门紧闭, 傍晚时分,快到宵禁, 行人匆匆往家赶,路过这客栈时,都远远避开,绕着道走。
“白展……”沈绥喃喃念道一句。
一旁从雨道:“听说意思是‘白鹤展翅’。这家客栈本来是鹤壁最大的客栈, 还是由当地的几个乡绅集资办的,本来是鹤壁本地的门脸,南来北往的客商,都会入住此处。”
沈绥笑了笑,道:“武王伐纣灭商,周公分封天下。当时,周朝最大的诸侯国卫国,就被封在这附近。这地方,曾经是大名鼎鼎的商都朝歌。后来因为卫国的第十八代国君卫懿公嗜好鹤,在此地养了许多的鹤,鹤栖南山峭壁,故而得名‘鹤壁’。此地最大的路商客栈起名‘白鹤展翅’,倒也有几分意思。”
从云从雨是第一次听说鹤壁之名的来意,顿觉长见识了。一旁的玄微子却蹙着一双清眉,望着暮色下的白展客栈,沉默不语。
沈绥注意到了他的神情,不由问道:
“道长,有何疑问?”
“门主,我观这客栈,总觉有不和谐之处。却一时半会儿不得要领,不由起了几分疑心。”
沈绥扬了扬眉,举步上前,推门走了进去。
白展客栈,是鹤壁县当地少见的大型建筑。五间的开面,正大门外立着一对石鼓。主体建筑两层楼,呈日字形,中央圈出来一方庭院,奇特的是有一处悬空阁楼横跨东西,将整个中庭分为前后两进。阁楼下是廊道。歇山檐,檐展不算很宽。造屋的木料倒是讲究,门窗上的花格似是有模仿江南水乡建筑风格之嫌。这也难怪,近些年来,江南一带的客商来往中原繁多,那边的人又格外的富庶,给日渐走下坡路的中原地区带来财富,这边的客栈难免会想要讨好江南人。
沈绥带人穿过门厅,绕过雕花照壁,没急着上楼,直接入了中央的庭院。这庭院讨好的意味就做得更是明显了,叠山理水、青苔锦鲤,哪一样都是照着江南规制来的。只是眼下,这么精致的庭院,却成了大凶之地,无人踏足了。
沈绥立在前庭中,望着那横跨东西两侧廊道的悬空阁楼,道:
“那就是天字号房?”
从云笑道:“门主,您真是厉害,一进来就知道哪里是天字号房。”
“哈哈哈哈……”沈绥大笑,指了指从云道,“你小子埋汰我呢。呼延卓马与我描述时曾道:天字号房,南北通透,北门南窗,门外是走廊,南窗外是庭院,东西两侧都有房间。南面入口处门厅上二楼是食宴厅,而最北那一进客房则是北窗南门,东西两侧客房方位整个不对,就不用谈了。你说,放眼这整个客栈,除了那悬空阁楼,还能有哪里符合这些特征?”
“嘿,那倒也是。”从云挠了挠头,结果被一旁的从雨瞪了一眼,自觉无趣。
“走,上去看看。”沈绥转身往楼梯口走去,那里,已经有两位追踪唐十三的兄弟久候了。
一面走,沈绥一面与身侧的玄微子低声谈起了前些日子,李季兰与她坦白身份的事情,她没有避讳其余手下在旁倾听,但这也是她除了张若菡之外,第一次与其他人谈起此事。她思索了几日,难下判断,眼下不打算再继续隐瞒,她需要听一听身边人的意见。
“晏大娘子是李季兰的义姐?”玄微子也吃了一惊。
沈绥点头:
“据李季兰所言,她为了躲避婚姻,十五岁出家入道,也因此被赶出家门。后来因为与多名男子书信来往,不尊清规戒律,又被赶出道门,从此流落风尘。好在因为早年间于平康坊结识了一位姊妹,也就是晏大娘子,得她相助,才有立足之地。此后,她一直靠卖字画、替人作曲作词为生,生活倒也富足。因为当初落难时的这份情谊,她与晏大娘子结为金兰姊妹,情同手足,感情一直很好。晏大娘子有周转不灵之时,也是李季兰出手相助。
只是后来,平康坊内开始有景教在暗中传教。晏大娘子与她均受到蛊惑,入了教,自此后就再难脱身。她说,晏大娘子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一切的事情,都有人在幕后摆布,她只是被推到台面之上的傀儡。”
“那蛊惑张瑞锦、周大复仇,还给慈恩住持寄送举报信的人,不是晏大娘子?”玄微子问。
沈绥道:“据李季兰所说,这些事情另有人所为,晏大娘子只是顶罪的傀儡。”
“可她不是圣女吗?我们抓到的平康坊的地下教徒,都指认她就是圣女。”玄微子不是很愿相信这个说辞。
“她是冒牌的圣女,只因她在平康坊内名号太大,如此比较有号召力。但是她这个圣女,并无任何实权。这个邪教真正的圣女,定然不会如此轻易露面。”沈绥道。
“门主,您相信李季兰的说辞吗?”玄微子蹙眉问道。
沈绥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从态度上来看,她的神情很诚恳,我看不出破绽。她的说辞,也没有漏洞,暂时无法证明有假。但是我也不敢全盘相信她,毕竟此人也不简单,她接近我,到底有什么目的,还不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