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绥与张若菡提着食盒来到沈缙房中时, 沈缙正坐于轮椅之上,靠在轩窗边, 望着窗外那一轮上弦月。蓝鸲安静地守在她身畔, 也不说话, 屋内阒然无声。沈缙若愿意聊上几句自然很好,若不愿,蓝鸲也就这般沉默地陪着她, 不扰她半分。沈缙苍白的面上, 有着从前很少见到的忧郁,眸光凝滞,神思早已不属,亦不知飘向何方。
沈绥与张若菡看到她这般模样时, 心缓缓揪了起来。但是她们却尽力收起了心中的忧虑与不安,扬起笑容, 走上前去。沈绥作为沈缙的至亲, 率先开口唤她:
“琴奴,吃饭了,饿了吧。”
沈缙将目光缓缓从窗外移向沈绥与张若菡, 面上扬起了一丝浅浅的笑容,点了点头。
那一头, 张若菡已经将食盒放在了案上,蓝鸲急忙起身布菜,张若菡从旁帮忙,很快三桌食案便已摆好。蓝鸲将沈缙轮椅前的靠板放下, 将食案搁了上去。沈缙低头一看,笑容明亮了几分,道:
【阿姊怎知我想吃鱼了。】
沈绥得意地“哼哼”两声,笑道:“你这丫头想吃啥我还不晓得。”
一边说着,她一边甩开衣袖,在席上大马金刀地盘膝坐下,动作无比潇洒。结果惹得一旁的张若菡拍了她一下,又嗔瞪她一眼,沈绥立刻收起自己的潇洒,敛衽拢袖,改盘膝为跽坐,表演了全套的“正襟危坐”。
【噗……】沈缙被阿嫂和阿姊逗笑了,侧方跽坐侍奉的蓝鸲也忍不住偷偷捂嘴。
“咳咳,快吃吧,再不吃就凉了。”为了挽回颜面,沈绥表情严肃地话道。
沈绥率先拾起筷子,张若菡随后,沈缙最后才举筷进食。晚食是归雁驿精心准备的,沈绥有过吩咐,今日要吃鱼。于是厨房做了鲈鱼切鲙,配菜是醋渍秋葵、菌粟羹,主食是今早驿站当做朝食刚做出来的古楼子(一种贴炉迫烤而出的夹肉饼,类似肉馅烧饼),一人给了厚厚一大块,以沈缙和张若菡的食量,显然是吃不完的。沈绥倒是饿坏了,狼吞虎咽,还不够吃。
于是到了最后,沈缙与张若菡吃不下的,都下了沈绥的肚。饭毕,沈绥揩去嘴边油渍,面上是心满意足的笑容。
张若菡在一旁看得有趣,不由逗她。
“大郎可饱腹?”
“饱了饱了,归雁驿的伙食很不错啊。”沈绥笑道。
“可还要再来点古楼子。”
沈绥连忙摇头:“不了,吃不下了。”
张若菡的视线投向餐后水果的那一碟樱桃,挑出其中一颗,微启朱唇,贝齿轻咬,手上配合着轻轻一拔,扯去蒂梗,慢条斯理咀嚼后吞下。沈绥看着这一幕,仿佛张若菡的每一个动作都在她的眼中被放慢了许多倍,她的一举一动,对沈绥都有着无法抗拒的诱惑。当张若菡将那樱桃吞下时,沈绥也情不自禁地跟着吞咽了一口唾沫。
“那这碟樱桃,大郎就莫用了罢,晚间用食太多可不好,容易积食。”
沈绥面色登时垮了下来。
沈缙见阿嫂逗阿姊,也来了兴致,叫蓝鸲摘了樱桃,也喂给她吃,吃的时候还刻意做出无比美味享受的模样,诱得沈绥唾沫分泌加速,却只能委屈地吞下肚。
“咳哼!”沈绥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正好我近来火气有些旺,不宜食樱桃。”
此言一出,张若菡忍不住笑了出来。她这一笑,沈缙也破功了,瞧着阿姊憋屈的模样,笑得开心极了。看来能欺负欺负沈绥,对她而言是一件极乐之事,谁让沈绥平日里总是逗她玩。这下好了,有阿嫂撑腰,阿姊再也不能为所欲为了。
如此笑谈一阵,眼看着天色不早了,明日还要早起赶路,沈绥便携着张若菡起身告辞,准备回房。临走时,沈缙拉住沈绥的衣袖,示意有话要说。张若菡用眼神询问自己是否需要回避,沈缙道:
【不,阿嫂,你也留下吧,没什么好瞒着你的。】她低着头,方才被逗出的笑容,已然消失不见了。沈绥与张若菡的面色也沉凝了下来,她们知道,沈缙的笑容,其实并非自心底,这数日来,她始终如此。原本就因为无法出声音而显得内向的她,如今真的沉默寡言起来。她的快乐与喜悦不见了,无论何时,眼底总有着浓得化不开的忧郁。
【阿姊,你可想好,该如何将他们找出来。】
“他们”,一个模糊的指代称谓,但是在场四个人都知道,这个“他们”究竟代表着谁。一个如梦魇幻觉般模糊不清的组织,自始至终,她们都只接触到了非常表面的部分。这个组织从何源起,有哪些成员,行事抱着怎样的目的和宗旨,又分布在何处,这些情况,一概不知。唯一知晓的是数月前传来的那个情报——晏大娘子藏身河朔。眼下两个多月过去了。这份情报的价值还有多少,很难说。而这一次,她们的任务是除掉这个组织,在这些情报一概不明的情况下,这未免显得太过天方夜谭。
沈绥的回答很简洁,显然她早已对此有所考虑,也并未打算隐瞒沈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