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廿七, 是沈绥前往大理寺报道的日子。她估算好散朝的时间,便骑马, 带着忽陀出了。
目的地, 是太极宫南面的皇城。
在大明宫修成之前,大唐的中央官署大多都在太极宫的南面皇城之中, 除却门下、中书二省例外。此二省乃中枢机构, 就设在紧靠太极殿的南面。东侧,设有门下内省、弘文馆、史馆,西侧设有中书内省、舍人院。这两处是宰相和皇帝近臣的办公处所,以备皇帝随时顾问和根据皇帝旨意撰写文书诏令。
在大明宫建成后, 门下、中书二省的官署就搬到了大明宫中。唯独尚书六部、九寺、四监衙署,依旧还留在皇城之中,并未搬迁。
如今,兴庆宫听政刚刚开始一年, 悲催的门下、中书二省再度搬迁入兴庆宫, 尚书六部也移入了大明宫。唯独九寺、四监风雨不动安如山,稳稳坐在皇城中。不过这就带来一个问题, 每次中央有诏令下来,传令宦官都要跑很远的路,送入各衙署之中。各衙署的文书送入中枢, 也需要文书吏跑很远的路,实在不方便。
沈绥这日上衙时,就遇到了这样一位刚刚送完文书回来的小吏。
最初沈绥并不知道此人是谁,她是在朱雀东街靠近崇仁坊的那个十字街口看到了此人。他穿着黑圆领灰底的吏袍, 头戴软幞头,蓄着短髭,瞧着三十来岁年纪。骑着一头毛驴,毛驴鞍后挂着两个大书袋。这些小吏地位低下,连马都不能骑,大多骑驴。所以一看到骑驴送书的人,就知道是官府中的刀笔吏。
就在入朱雀门时,那刀笔吏取了令牌出来给门卒勘验。沈绥老远地看到了,他拿着的是御史台的令牌。沈绥跟着他入朱雀门,进入皇城后,就看到距离城门不远处,有一位四品官正负手站在那里,身后站着两位六品官。
那刀笔吏见了此三人,连忙滚下毛驴,躬身上前向三人行礼。那位四品官居然识得这位刀笔吏,还笑呵呵地与他打了招呼:
“杨四,你这是刚从兴庆宫那里回来罢。”
“正是。”那杨四拱手说道。
“辛苦了,每日这样奔波。”
“多谢明少卿关怀,小人为朝廷效力,乃是本职,不觉辛苦。”杨四客套道,语气中总透着几分疏冷。。
简单寒暄了一番,那杨四辞别了三个官员,回来牵自己的驴,就看到了身后不远处牵着高头大马、带着仆从的沈绥,他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自己身后居然跟着人。不过见到沈绥身上的六品官官袍,他连忙再度施了一礼,便牵着毛驴离去。
他离去后,沈绥上前与那三位官员见礼。
“下官沈绥,见过明少卿。王司直、赵司直,有礼了。”
三位官员与她还礼,为的明少卿笑呵呵道:
“伯昭兄弟可来了,真是让吾等一番苦盼呀。”
王、赵两位司直连连附和。瞧着,倒也不像是官场表面的作态,挺真心实意的。大约在他们心中,沈绥的到来可以称作是“救星降临”了。
这三位官员,便都是大理寺的职事官。明珪,是大理少卿,正四品,相当于部门副长官,是秦臻的副手;王俭、赵子央都与沈绥一般,是六品司直官,分属相近的辖区。
辖区是什么概念?这就牵扯到司直这个官类的职能了。大理寺司直,掌出使受理各州府疑案。大理寺是中央司法机构,每年都要收拢各地报上来的疑难案件进行审理,如果确实难以判决,就会派出大理寺司直前往当地搜证检理。大唐官制规定大理寺司直为六人,前不久正好有一位老司直因病辞官,归乡养老,官位空缺,沈绥便被放到了这个位置上来。
全唐十五个道,统辖三百二十八个府、州。除却一些高度自治的羁縻府州和大都护府之外,将近三百个府州的司法事物,是下辖在大理寺的。也就是说,六位大理寺司直,每个人平均要总领三个道五十个州的司法事物,处理地方官员报上来的疑难案件。每一位大理寺司直,一年之中或有一半以上的时间,都奔波在出差和回程的路上。
沈绥接到任命诏令的同时,也接到了大理寺来的官札,当中详细说明了将要任命自己的官职所具有的职能和管辖范围。所以,沈绥很清楚自己即将走马上任的这个司直官具体管什么。她下辖的地区包括山南东道十八州、淮南道十四州、江南东道十九州,如遇皇帝特命的情况,则以特使的身份出巡,具有钦差的尊贵身份。
而王、赵两位司直的辖区,与沈绥的辖区正好接壤相邻,彼此之间应当会经常协作处理公务,属于关系最近的同僚。特别沈绥之前任河南府司法参军时,与分管河南道的王俭是相识的,见过好几次面。赵子央则分管与山南东道、淮南道、江南东道接壤的山南西道、黔中道、剑南道等地区。而早在大朝会时,此二人就被秦臻单独挑出来,率先与沈绥见过面了。
明珪是专门分管各州司法的副长官,有他牵头,带着王、赵来迎接沈绥,顺理成章。且,大理寺内部人员都清楚,沈绥与秦臻的关系不一般,因而都对沈绥非常客气。明珪大约是存了几分与沈绥结交的心思,以四品长官之尊,纡尊降贵地来亲迎沈绥,这还是大理寺官员史上的头一回。
“伯昭兄弟,这边请。”明珪在前领路,带着沈绥往大理寺衙署而去。忽陀为奴,不能入内,只在城门旁的马厩休憩等待。
“敢问明少卿,方才那位杨四,是何许人也?”同行路上,沈绥问道。
明珪轻蔑笑了一下,道:“不过是御史台文书库的司书吏,不值一提。”
沈绥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接着道:
“某道少卿似乎与他相熟,心中有些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