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这里就交给你了。”
乌为汗望了眼夕颜军营所在的方向,转身正准备离开,忽然听到一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威力如此之大,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可他们却觉得脚下的这片天地都在抖动。
宋丰还有一旁的士兵身子摇晃了几步,稳定了身形,呆呆的看着那冒烟的方向,瞪大了眼睛。
“王子,是虎门谷。”
瞪大的眼睛看着乌为汗,满是惊恐和错愕。
“这是什么东西?”
落在乌为汗身上的视线不变,那双并不大的眼睛却越瞪越大,乌黑的眼珠像是要凸出来了一般。
乌为汗看着一旁的宋丰,也有一瞬间的怔愣。
“弓箭手,准备。”
乌为汗吩咐完这边,转过身,见宋丰还愣在原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召集诸位将军,让他们领兵前来。”
彭彭彭连续的几声响,虎门谷那边已经彻底翻了天,振聋发聩,这高高筑起的城墙,似乎要坍塌了一般。
乌为汗和宋丰两人站不稳,两人手挽着手,彼此的眼底映出的那张脸,脸上镶嵌着那乌黑的眼眸,惶恐和不安清晰可见。
“王子,你先走。”
宋丰掩护着乌为汗,想要将他送离这危险的地方,乌为汗想也不想甩开宋丰的手:“为了匈奴的百姓,养育我的子民,你们的亲人们,将士们,绝对不能让琉璃的人攻进我们鼎城。”
乌为汗跑到一旁,取出插在一旁的匈奴旗帜,跑到正中,用力的挥舞着,而那些原本慌乱的士兵看着冲在最前头的乌为汗,纷纷欢呼。
“王子万岁。”
“万岁。”
那欢呼的声音此起彼伏,盖过那声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那是……”
宋丰背对着乌为汗,鼎城内,原本漆黑的夜空突然变成了橘黄色,宋丰看着那冲天的火光,有片刻的失神。
“王子。”
宋丰转过身,大叫了一声,那一声,响彻九天,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力量,可是周围的声音实在太大,乌为汗专注于自己带来一阵阵的士气**,没发觉宋丰的异样。
“将军,那是我们东城屯粮之处。”
一旁的侍卫吓得楞在了当地,那模样,那声音,都是呆呆的。
宋丰已经不是被惊吓了,一边脸色铁青,一边脸色苍白,疯一般的冲到乌为汗的身边,用力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乌为汗转过身,看着宋丰,转身的那一瞬,也发现了那冲天的火光,瞧了眼脸色难看的宋丰,微抿着的唇颤抖的厉害。
“难道?”
乌为汗的话还未说完,数道火光接连而起,顿时整个鼎城都在一片火光之中,夜风扫过,火势更展,火苗跃向半空,漆黑的天空都被映得红艳艳的。
“失火了,失火了,失火了。”
惶恐的叫嚷声四起,砰砰当当的开门声同时响起。
“啊,西城那便也起火了。”
“北边也是。”
“东城的火势已经蔓延整条街了。”
“天了,到处都起火了,这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么大的火该怎么救?”
“逃啊,快逃命啊。”
刹时,整个鼎城便乱作一团,忙着抢救家财的,忙着救火的,忙着呼唤家人的,忙着逃命的,伴随而起的是各种慌乱的尖叫声,夹杂着各种大火被烧伤呼痛的声音,吓破胆而起的逃跑声,小孩、妇女慌乱无主的啼哭声,以及咒天骂地的声音,一开始还有众人提着水桶,慌张着要求救活的声音,可渐渐的那以声音,一点点消失,到最后完全被惊呼着逃跑的慌乱声掩埋。
远处的天边,那半边天似乎已经完全烧透,从城墙的方向看去,整个鼎城全部都是火光,那些人抱头逃窜,完全乱成了一锅粥,正朝着这边跑来。
“不要慌,不要慌!”
宋丰大声斥责着身边那些逃跑的百姓,奈何众人方才才被那震天的爆炸声下坡了胆,此刻火光冲天,任他的声音再大,也不会有人听到,即便听到了,可此刻的他他们一个个都忙着逃命,哪里还会顾及其他的东西。
“王子,这……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到处都着火了?这……这怎么办?这到底该怎么办啊?”
宋丰见那些人不听他的话,望着那冲天的火光,双手紧握成拳,乌为汗面色看似一片平静,可事实上,那双眼睛印出的完全是冲天的火光,透着点点的慌乱。
“那些人朝着这边冲过来了。”
鼎城已经是火海了,出城,这是唯一的出路。
这些人,是匈奴的百姓,杀不得,这个时候,怎么能打开城门?
乌为汗跑到城墙,借着冲天的火光,可以很清楚的看到五丈之内的地方,没有人,一个人也没有。
“先救火。”
乌为汗将手上的旗帜递给宋丰,大喝道。
“是。”
守城的士兵们马上点头,不停的道是,可朝着城墙走了几步,又跑了回来,指着四处的火光:“王子,先救哪出?”
乌为汗眉头皱起,脸上的肌肉抽动,在心底连续叹了好几口气,深吸了几口气,才道:“传本王的命令,着梨木将军率两千将士去东城救火,塔里将军领兵一千五去西城救火,塔克将军领兵两千去北城救火。”
眼前的情形可谓是十万火急,乌为汗在最短的时间里边冷静了下来,对着身旁的宋丰吩咐道。
“王子。”
乌为汗的话音刚落,守城的侍卫突然扑向他,到底之时,一直火箭射落在他方才立足的地方,迅速燃烧。
那火箭没完没了,从四面八方射来,乌为汗手上挥着剑,同时不停的躲闪左右躲闪,但是好多守城的将士却躲避不及,被火箭射中,凄厉的叫声顿时充斥于耳。
不知多了都就,那火红的箭羽终于停止了,旁边已经倒下了一大片的人,宋丰手上挥着匈奴的的旗帜,右边的肩膀已经受了伤,却依旧挡在乌为汗的身前,乌为汗站在原地,看了四周一眼,白日里还是完好无缺的房子此时已经全部被大火笼罩,火越烧越旺,借着这凛冽的寒风,可以听到噼里啪啦的声音,无数的百姓从火种奔逃着,尖叫着,不少已经变成了火人。
“开门,快开门。”
站在城墙上,可以很清楚的听到那些正朝着这边赶的老百姓口中大喝的声音,那眼睛是充血的,和这燃烧的火焰一般的火红,拼了命你的往这边赶,乌为汗看着满地的尸体,瞧了眼那气势汹汹的百姓,瞪大着眼睛,身子左右摇晃了好几步,好不容易扶住了城墙,靠在上面,扑哧一声,地上顿时多了一滩鲜红的血,他看着地上的液体,半晌,伸手擦掉了嘴角的血渍。
这一刻,他终于尝到了无能为力,生不如死的滋味。
那两个人,上次在狩猎场上,他们就应该死了,他没想到他们命居然那么大,到现在还没死,两年的时间,只是短短的两年,他们卷土重来,这一次是要彻底毁灭匈奴吗?是想要将他多年的苦心经营悉数毁灭吗?
“王子。”
受了伤的宋丰护着乌为汗不停的向后退,一双眼睛警惕的看着四周,眼角瞥过靠在城墙上的乌为汗,苍白的脸已经被鲜血染红,那鲜艳的颜色,伴随着天空那火光,亮的似乎有些刺眼。
“王子,快走。”
宋丰看着失神的乌为汗,同样是满脸的沉痛。
王子六岁从政,这些年来,为了壮大匈奴,费尽了心思,成为匈奴百姓心中万分景仰的人,可现在,这一切,这所有的一切,都被这场大火给毁了,彻底毁了。
鼎城,对匈奴而言,这鼎城怎么能破呢?
“王子,快走啊。”
宋丰的背贴着乌为汗的胸膛,大叫了一声,见他还是没有反应,不由更急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王子,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回到锦城,一些还是可以重新开始的。”
乌为汗听着宋丰的话,突然笑出了声,那笑声,凄楚而又悲凉,他心里明白,即便他能留得青山,也不能会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了,那个女人,不亲眼看着自己死,是绝不会罢休的。
她想看着自己死,但是她怎么会让自己死的那么简单呢?
“乌为汗王子已经被射死了。”
“琉璃的大军攻来了。”
“城门已经被攻破了。”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不知从哪传来的嚷叫声隐隐入耳,由远而近,由少至多,由小至大,不过片刻的时间,整个鼎城,除了那震天的呼救声,那惶叫声传遍了全城,响遍了全城,那原已为大火烧得惊慌失措的城民顿时更是一片混乱不堪!
“夫人。”
夕颜领着箫剑等人,看着那些被大火袭击的百姓,看着他们像涌动的潮水一般朝着城门的方向赶,对着身边的箫剑使了个颜色,箫剑笑了笑,叫的越发的卖力起劲。
“琉璃的大军攻来了,快逃啊。”
那嚷叫声此起彼伏,剎时所有的人只知夺路而逃,已顾不得火中的家财,顾不得火中厉哭的亲人,顾不得脚下是否踩着的是活人还是死尸,一切的本能都只为能够活命。
城中的百姓冲到城门口,自然遭到了那些守将们的阻拦,两方交手,群众的力量是伟大的,尤其是在这样火烧眉毛的时刻,无论那些人如何阻拦,前一批人倒下,马上就会有另外一批人冲上去。
守城的将士死的死,伤的伤,根本就无法组织这样的进宫,城门很快就被打开,那些人,完全顾不得脚下踩着的是活人还是尸体,疯一般的冲冲冲,只看到城门口人头攒动,其气势,比起泛滥的洪水,完全就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咚咚咚。”
猛然,震天的鼓声想起,盖住了所有的慌乱的叫声,一下一下的,清晰入耳的惊破了鼎城所有人的心魂。
那些人听到了,但是没有人在意,没人会放弃这样好的求生机会,他们不会停下脚步,关上城门。
鼎城四周纷乱,可这一处,却是死寂一般的安静,乌为汗任由宋丰搀扶着上了马,却怎么也不敢转身向后看,那所有的一切,都是他造的罪孽。
如果不是他想要夺琉璃,有称霸天下的野心,当初就不回去琉璃,如果不去琉璃,后来更加不会发生这么多的事情,这些人根本就不会吃苦受罪。
上次去琉璃的那些人都死了,现在匈奴上下无人知道朝阳城一行发生了什么事,他依旧是百姓心目当中敬仰的乌为汗王子,可他还如何能承受的住那样虔诚的膜拜呢。
“王子,你走吧,锦城的百姓还等着你呢。”
城中已经有奸细,宋丰已经将象征着匈奴的旗帜扔在了城墙成,抬眼看着坐在马背上的乌为汗,那带血的脸已经看不出是何表情了。
“那你呢?”
乌为汗手上拿着马缰,转过身,问一旁的宋丰。
“属下给王子守着这鼎城。”
宋丰边说,边用手上的剑用力的拍在马腿上,马儿吃痛,嘶叫了一声,朝着锦城的方向赶去。
宋丰看着乌为汗离去的背影,直到什么也看不到的时候才转过身,举起手中的剑,朝着城楼的方向跑了过去:“匈奴的好男儿们,跟着我一起去杀敌。”
夏夜白带领的大军已经攻了进来,就在那些匈奴的将士们士气低沉想要投降的时候,宋丰那一声呼喊叫醒了他们。
他们是草原上的雄鹰,只能战死沙场,绝不相琉璃的那些人投降。
人生,谁没有个死的,即便是死,他们也要死得其所,为自己成长的这片土地,抛头颅洒热血,那是多么值得骄傲的事情。
他们一个个跟在宋丰的身后,与夏夜白带领的士兵绞杀在一起,他们的士气不低,不过那些攻进了鼎城的士兵,一个个就像是打了鸡蛋血一般,说不出的亢奋,鼎城已破,匈奴,也要对他们俯首称臣了。
“倒是条汉子。”
箫剑挑眉,看着宋丰冲在前头的背影,带着点点的赞赏。
“齐谡。”
他用手肘推了推一旁的齐谡,取过弓和箭,递到他的手上:“擒贼先擒王。”
边说边对着领头的宋丰怒了努嘴。
齐谡看了箫剑一眼,没有任何犹疑的取过他手上的弓和箭,搭弓,瞄准,箭飞,直直的插在宋丰的左胸上,然后穿透肩膀,直接插在他的心窝。
夕颜站在齐谡的身边,从她的角度看去,宋丰口吐鲜血,身子左右跄踉,可手上的动作却依旧没有停,杀了两个琉璃的士兵,其余的人见他伸手重伤,一窝蜂的冲了上来,再然后,夕颜便什么也瞧不见了,只觉得那人死了,而且应该死的还很惨。
匈奴的将士没有人指挥,完全就是一盘散沙,很快就被夏夜白带来的人歼灭。
夏夜白从城外骑马冲了进来,一双眼睛四处乱瞟,完全不管周围的刀光剑影,像是在寻找什么。
莫青莫离两人紧跟在他的两边,为他挡开袭来的刀剑,夕颜看着马背上,略有些慌张的夏夜白,秀气的柳眉不由的拧成一团,这人真的是,刀剑无眼,怎么一点也不知道注意。
心里虽然责怪,却已经让护在身边的齐谡骑马冲了过去,城中的匈奴士兵,死伤无数,不少也逃走了,余下的这些人,如何是夏夜白率领的五万大军的对手。
十二月十六日寅时,琉璃的大军越过虎门谷,一举拿下了鼎城。
鼎城攻破,宣告了匈奴总站计划的失败,匈奴再没有天然的屏障和天险阻止琉璃大军的前行,再加上夕颜提前让箫剑运来了炸药,三天没有攻下,便直接是用炸药,这种新式的武器投入战场,大大缩短了作战的时间,好些州城的守将看到琉璃的士兵,直接开门迎接,没有任何的抵抗。
夕颜和夏夜白领着匈奴的大军,一鼓作气,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没到,便拿下了潮州,鹿城,建州,匈奴的大片江山尽如囊中。
血腥的冬天已经过去,春天悄无声息的来临,不过这北境这样的苦寒之地,北风依旧凛冽,闻不到一丝春天的气息。
夕颜畏冷,若非必要,几乎不怎么出营帐,偶尔站在窗前,看着地上发芽的嫩草,想到身在皇宫的夏凌飞,就恨不得马上就能将这边的战役结束,一家人早早的相聚。
凌飞的第一个生日,她不希望他是在皇宫度过的,虽然他姓夏,虽然他是皇室的人,可是她不想他与皇家有太多的牵扯,那个地方,有夏天朗一个人就已经足够了,两个人,便多了。
黄沙地上,不知何时已经长出了嫩绿的小草,锦城的四月天,阳光灿烂,与南域不同,匈奴这个国家很少下雨,她来这边这么久,只下了一场小雨,可那毛毛细雨,却持续了好些天才歇了。
那么冷的天,那冷湿的小雨落在脸上,尽管穿了不少衣裳,夕颜还是不由的打了个寒颤。
“不是让你好好休养吗?怎么起来了?”
夏夜白进门,看着站在窗口的夕颜,依旧是一身素雅的白衣,外边批了件米色的斗篷,乌黑的发丝垂在肩上,那绝丽出尘的脸在阳光的映衬下,像是会发光一般。
他走了过去,从身后将她抱住,握住她的手,轻轻的揉搓。
夕颜转过身,仰头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是浓浓的幸福,嘴唇在夏夜白的下巴蹭了蹭,轻笑出声,伸手环抱住夏夜白,整个人靠在他身上:“夏夜白,我想早点回宫。”
夏夜白温柔的理着她的发丝,将她搂进自己的怀中,轻笑道:“我也想看看那个把你折腾的瘦了一大圈的臭小子长的什么样。”
夏夜白说完,抵着身子,伸手轻轻托住夕颜的下巴,在她的脸上环视了一圈:“还是这么瘦。”
夕颜拍掉他的手,从他的怀中挣开:“我已经吃的很多了。”
说到这点,夕颜就觉得来气,现在她完全被夏夜白吃的死死的,应该说只要遇上夏夜白,她就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每天每顿至少要吃一碗米饭,喝一碗汤,这个要求并不过分,是可以接受的,可是除了每天的三餐,她晚上还多了必须的宵夜,鸡汤,炖鸽子,只要是可以补的,每晚他都会定是送来,这些还不够,最过分的是他居然还要每天服用箫剑开的药,也不知道那箫剑是不是故意和她作对,开的那些药全部都是苦的要命的,他若是追究,便马上搬出夏夜白,再有就是那套良药苦口的理论,别以为她不知道,他这根本就是假公济私,公报私仇。
虽然她不怕苦,不过这天天吃,嘴巴苦苦的,还要吃那么多饭,谁受得了啊。
“我已经让人给匈奴的王发出最后的通牒,要求他们向琉璃投降,并且交出乌为汗王子,这两日便有消息了。”
他们的目标是乌为汗,现今他们已攻下了大半个匈奴,乌为汗的心血已经被他们给毁了,现在的他一定是心疼难耐,痛不欲生了,这样的惩罚是他应得的。
夏夜白跟着夕颜走到床边,在她的跟前坐下,拉起她的手:“你生完孩子,一路劳累奔波,要好生调养,要不然将来会落下病根的。”
夏夜白掀开被子,让夕颜靠了下去,蹲腰取下她脚上的鞋,抱着夕颜,想要一同躺下去,夕颜瞪大着眼睛,拽着他的衣袖,瞪大眼睛看着他。
夏夜白笑了笑,轻轻的抚摸着他的脸,不停的弯腰,嘴唇贴近夕颜的嘴唇,最后却落在她的额头上:“我什么也不会做,就是想抱着你睡觉。”
夕颜松开拽着夏夜白的手,身子想里边靠了靠,拍了拍身旁给夏夜白腾出的位置。
夏夜白脱掉身上的外套,掀开被子,躺了下去,嘴唇贴着夕颜的颈项,伸手抱住她的腰肢,夕颜同样抱着他。
营帐四周静悄悄的,空气中,散发着青草独有的味道,那是春天的气息。
匈奴王宫:
夷澹宫紧闭的宫门被轻轻推开,露出大殿中矗立如雕像的乌为汗王子,一身灰色的衣裳,像是在天空中迷失了方向的老鹰。
“孩子。”
那声音,苍老而又沧桑,上唇与下唇想贴,发出的声音浑厚的就像是晨间的钟鼓一般,是浑厚的,也是颤抖的。
“父皇,母后。”
一直站在窗边,不知凝望着什么的乌为汗突然转过身,看着站在门边的匈奴王和王后,惨白的脸上,那笑容看起来十分的勉强。
看着那走近的两人,乌为汗突然发现双亲竟衰老的如此厉害,两鬓如霜,眼眶深凹,原本合体的衣裳此刻穿在身上竟是松松垮垮的。
那如鹰一般的眼眸不由觉得酸涩难当,眼前的世界似乎被重重的雾气笼罩,父皇母后一向疼爱妹妹,可琉璃一行,却让他们的爱女成为琉璃的俘虏,人质,芷凝她虽然乖巧懂事,深明大义,不过……
想到为了自己的大业牺牲的妹妹,乌为汗心里一片酸楚,她原本是整个草原的珍珠,却因为自己吃尽了苦头,父皇母后虽然未曾因为这件事责怪过他,不过他却每日都在自责。
她,不仅仅是父皇母后的掌上明珠,可是他最疼爱的妹妹啊,她的乖巧懂事,她的深明大义,只会让他的负罪感更重。
“父王母后,身子怎么样了?”
乌为汗站在窗口,匈奴的王上王后也没有再上前,中间隔开了一段距离。
怎么可能会好呢?两年的时间,他们却好像已经苍老了十岁,时间,怎么会如此残忍。
匈奴的王上和王后两人手牵着手,彼此看了对方一眼,眼底是深深的不忍和痛楚,走到桌旁,坐下,双手紧握成拳,没有人说话,可是那表情说明了一切。
现在的匈奴已经是强弩之末,根本就没有任何还手的能力,和议是最好的选择,如果不然,就只有毁灭,被琉璃彻底的毁灭。
可是……
苍老的匈奴王看着自己的儿子,雄才大略,野心勃勃,比之年轻的自己完全就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是他引以为傲的孩子,可现在,他却是匈奴的千古罪人,这到底是谁的错呢?
责备吗?鞭打吗?在琉璃攻破鼎城的时候他确实有这样的冲动,不过他的作为都是他默认的,他们没有错,如果琉璃没有那个叫莫夕颜的女人,现在的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他是乌为汗的父亲没错,但是同时,他也是匈奴的王上,他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让匈奴百年来的基业毁于一旦,更不能让他的子民置身水火。
琉璃的恭王爷已近发出了最后的通牒,如果想要和议,就必须交出乌为汗,匈奴都是些铁骨铮铮的汉子,不是不战,而是面对那火力威猛的炸药,血肉之躯根本就没有任何的还手能力。
乌为汗看着匈奴的王上,还有坐在他身旁的王后,那张苍白的脸上满是皱纹,定在低山的脚动了动,跑到了他们的跟前,只听到咚的一声,他低着头,已经满脸沉痛的跪在了他们的跟前。
“父皇母后,孩儿都知道了。”
只要能把他交出去,琉璃就会答应议和,并且会将芷凝还回来,一个人换回一个人,还能还匈奴太平,这样的条件,并不过分。
两年多的时间,他虽谈不上提心吊胆,不过午夜梦回,总是可以看到那张满腹仇恨的脸,清澈的眼眸,那里面清楚的倒映着自己的身影,那是憎恶,是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的仇恨。
乌为汗冲到匈奴王上和王后跟前,咚的一声跪在地上,双手放在他们的膝盖上,哽咽出声。
“孩子。”
匈奴的王上看着乌为汗,不舍的别过头。
“我的孩子。”
王后从椅子上离开,跪在乌为汗的身旁,将他抱在怀中,失声痛哭。
“我的孩子。”
那样的伤心,那样的绝望,眼泪像是冬天融化的冰水,从眼角,一点点流满了整张脸。
“王后。”
匈奴的王上低着头,双手托着脸,同样哭出了声。
他两个最疼爱的孩子,相继离开,这样的打击,让这个曾经铁血的男子也忍不住哭出了声。
“王上,王上。”
王后突然松开抱住乌为汗的手,跪走到王上的跟前,握住了他的双手,那张略显苍老的脸上没有匈奴女子的粗犷,相反,梨花带雨的模样,楚楚可怜,让人忍不住怜惜。
“王上,这是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孩子,我……不能,我们……不……不能啊。”
眼泪,是决堤的河水,而她,早就是泣不成声。
“王后。”
佝偻着的身躯,难以掩饰的苍老,猛然从桌上起身,看着地上那伴随自己数十年如一日的女人,马上的珍珠花,聪慧睿智,身手也是极好的,他坐拥的天下,她功不可没。
他当然知道,那是他们的孩子,但就因为是这样,所以他更没有选择的机会,身为王族的人,就要随时做好为匈奴百姓牺牲的准备,这是他们生来的使命,谁也逃避不了。
“孩子,父皇对不起你。”
匈奴的王上面色沉痛,对着乌为汗,同样跪在了地上。
半晌,乌为汗抬头,那如鹰一般的眼神第一次染上了晶莹的色彩,草原上的雄鹰也流出了男儿的眼泪。
“父皇,孩儿不孝,今后不能再陪您和母后了。”
乌为汗刚开口,才止住眼泪,看着他一脸慈爱的王后忍不住又哭出了声。
乌为汗起身,抬头,那坚毅的脸上笑容苍白而又勉强,看着让人越发的心疼。
可怜天下父母心,这世上,有哪个父母忍心将自己的儿子推上不归之路。
乌为汗起身,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拍了拍王后的肩膀,满是怜惜的叫了声母后。
伸手,温柔的将她脸上的泪水擦干。
“你们不必自责,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不过我绝不后悔,大丈夫志在四方,琉璃的百姓年年丰衣足食,为什么我们匈奴只能守着这样贫瘠的地方过那完全不安定的生活呢?你说我是为匈奴生的,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如果再让我选择一次,我当初还是会义无反顾的带着芷凝去琉璃。”
乌为汗的眼神遥望着远方,那口吻,是坚定的。
“母后怎么还哭呢?”
那如鹰一般的眼神是温柔的,带着浓浓的不舍和眷恋。
“你应该为我感到骄傲才对,我是乌为汗,匈奴的王子,能为匈奴牺牲,我是死得其所。”
眼底,那金黄的火焰熊熊燃烧,配上那带雾的的鹰眸,这是草原上的雄鹰,面临死亡,无所畏惧。
“父皇,我已经着人回复琉璃的主帅了,三日后,大开城门,欢迎他们进城,即便是死,我也会守着匈奴这片土地的。”
四月二十六日清晨,琉璃的十万大军将锦城团团包围,同时,夕颜和夏夜白光明正大的从正门而入锦城,将匈奴的芷凝公主亲自送了回来,得到了匈奴皇室还有文武百官的夹道欢迎。
就这样,琉璃的大军,不费吹灰之力,将匈奴的锦城纳入掌中。
夕颜踩着晨光,在夏夜白等人的陪伴下,经过锦城的城门,来到这座两年来日思夜想的都市,而这一切的一切,并非出于喜欢,只是想要这里边一个人的性命,想要毁了他最珍视的一切报仇。
如果是以前,她一定会毫不客气的将自己让箫剑制造的那些炸药扔在锦城,让匈奴在这片大陆之上彻底的消失,不过现在,她却没有那样做。
也许是经历了太多,现在的她再没有以前那般偏激了。
冤有头,债有主,乌为汗是她心里的一根刺,想要今后过上安生舒心的日子,她一定会将这心头的刺毫不留情的拔出。
两边是随同官员一同欢迎他们前来的百姓,百姓虽然纯朴,但他们不是傻瓜,鼎城,潮州,鹿城,建州被攻破的消息怕是早就传到了这锦城来了,如果只是为了将他们的公主送回来,哪里需要十万大军。
同样都是皇城,锦城和朝阳城的富丽奢华是截然不同的,同样都是高大的建筑,这里给人的感觉更加的雄浑壮观,走进去,每一处都极其的开阔,让人的心胸也陡然变的开阔起来。
站在两边欢迎的百姓,他们的脸上没有喜色,也没有任何的哀戚,就像是深潭的死灰,掀不起任何的波澜,就像是此刻的阳光,不温不火,不咸不淡,照在身上,没有丁点感觉。
骑在马背上的夕颜侧过身,对着身旁骑着黑马的夏夜白笑了笑,两人的眼底满是了然。
匈奴的百姓敬佩他们的王子,这是众所皆知的事情,此刻的他们能如此平静的接待夕颜一行人,就只有一个原因,他们尚且不知道夕颜等人前来的目的。
“恭王爷,恭王妃,请。”
夏夜白率先跳下马,走到夕颜跟前,众目睽睽之下,伸手将她从马背上抱了下来。
围观的匈奴百姓,视线毫不避讳的落在他们的身上,满是震惊。
与琉璃相比,匈奴的民风开化,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匈奴也有不少马背上的奇女子,像他们现在的王后,王上虽然对她疼爱有加,却未曾见他如此,更不要说是琉璃了。
匈奴闭塞,距离朝阳城可谓十万八千里,自然不知道夏夜白和夕颜的故事,夏夜白此举,他们看在眼里,自是震惊。
夕颜大方的挽着夏夜白的手,扫了眼底下的匈奴百姓,朝身旁一声胡服的官员问道:“你们的王上和王后呢?”
她现在确实不想血洗整个琉璃,也渐渐的有些明白身为人母的心情,不过正是因为这样,她更要让匈奴的王上和王后亲自相迎。
她不会刁难,乌为汗让她和小白吃了这么多的苦头,她是个斤斤计较,睚眦必报的人,放过了匈奴的百姓已经是法外开恩,想要亲眼瞧瞧匈奴的王上和王后,这要求,在她看来是一点也不过分的。
正所谓,子不教,父之过,让匈奴的王上难受难受,这不是很应该的吗?更何况她还用芷凝公主来换了。
“这个……”
那官员弓腰看着夕颜,十分的为难。
王子孝顺聪慧,被给予了厚望,深得王上和王后的疼爱,这恭王妃和王子的过节,有那个疼爱子女的父母能做到坦然面对想要害死自己儿子的人,这恭王妃分明就是强人所难嘛。
夏夜白见那人只拿眼角看着夕颜,并不动作,黑曜石一般的眼眸像是出鞘的宝剑,寒芒刺眼,直直的刺在人的眉心,让人脚底生寒。
“恭王妃驾临匈奴,本王确实应该亲自相迎。”
那声音,中气十足,满是敬佩和热忱,可你若仔细听便会发现其中含着的憎恶和仇恨。
不过没有关系,反正她想看到的不过是他困窘的模样,至于他是不是恨自己,她一点也不在意。
“王后身子不适,刚刚才用下药,就不能亲自前来迎接王爷和王妃了。”
夕颜转过身,顺着声音,看着宫门口的方向,来人年约四十岁左右,和景帝的儒雅不同,这是个长相粗犷的人,方脸浓眉,那双眼睛微微眯起,嘴角向上翘起,像是个微笑的弥勒佛,给人一种亲近的感觉,可夕颜却觉得那双眯起的眼睛刚好可以遮挡住地自己的仇恨。
虎父无犬子,这样的一个人,难怪能生出乌为汗那样的儿子来,若非他在背后支持,乌为汗难有这样大的作为吧,看似放权,他做的那些事情何尝不是他在纵容。
“王后的身子不适,自然要好好休息。”
夕颜靠在夏夜白的身上,伸手拨弄着他的衣襟,像是在玩什么有趣的东西。
“装病也没用。”
莫青哼了一声,夫人没有赶尽杀绝,已经是很仁慈了,他们不但不感恩戴德,还心生埋怨,若换成他,就把这整个匈奴灭了。
匈奴王上还有迎接的大臣听到了,脸色铁青,似是气愤,想要发火,可对上夕颜含笑纵容的眼神,生生的住了口。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们又能如何呢。
夕颜靠在夏夜白的身上,一双眼睛似有若无的往匈奴王的脸上瞟,明明是气愤的,到最后却只能变成了无可奈何,堂堂一国之君,他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真没意思。”
夕颜轻轻的捶了捶夏夜白的胸膛,从他的身上离开,轻飘飘的声音,冷冷的,含着嘲讽,像是麦苗上的针尖,扎在心上,难受的很。
夕颜走到匈奴王的跟前,她的个子谈不上娇小,不过与魁梧结实的匈奴王上相比,却是小巫见大巫,足足相差一个头的高度。
“芷凝公主我已经带来了,王上,王子人呢?”
匈奴王看着夕颜,双手紧握成拳,尽管极力压抑,可那身子却依旧无法克制的颤抖,侧过身,呆呆的看着晋阳宫的方向,眼神飘忽迷茫,又带着深深地沉痛。
“皇儿在晋阳宫。”
扔下这句话,匈奴王终究克制不住,低着头,险些哽咽出声。
夕颜像是没听到一般,牵着夏夜白的手,由宫人引路。
匈奴地处偏僻,这一代的匈奴王和乌为汗都是极有远见的人,两人通过自己的努力,任用了一批琉璃的官员,借鉴了琉璃的建朝制度,也正是因为这一系列的改革,匈奴才有了今天这样的强大。
匈奴的王宫是借鉴琉璃的皇宫建造的,布局上大同小异,夕颜由几个匈奴官员的陪同,刚到了御花园,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惊天动地,声嘶力竭的叫唤声:“恭王妃。”
“恭王妃。”
夕颜还没来得及转身,衣裳就被人紧紧拽住,转过身,便看到一个子高高的女子满脸的清泪,跪在跟前,此刻的她,正用一双被泪水浸染的眸子看着自己。
悲切,恳求,绝望,愤怒,还有仇恨,所有的情绪在她的眼底,像是流星一般的划过。
“恭王妃,我求求你,放过我的皇儿吧。”
她边哭边说,滚烫的泪水滴落在夕颜的手背上,发出雨夜里特有的滴答声。
那泪水,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夕颜躺在地上的人,同情,可无论她的泪水怎么流,那颗心,依旧冰冷一片。
眼泪,是懦弱的象征,她一直这样认为,身为强者的她讨厌眼泪,可现在她却无法对这眼泪生起厌恶之心。
女子的眼泪是锋利的武器,但前提是那人是个软心肠,或者他在意那个流眼泪的人,而这两样,夕颜没有一样是符合的。
“王后。”
其余的人见了,纷纷上前,想要将她扶起来,却被她哭叫着推开。
“王后,放手。”
那清澈的眼眸是无辜的,那冰冷的声音,是不为所动的残忍。
夕颜甩开她的手,向前走了两步,刚跪在地上的匈奴王后突然从地上站起来,发疯一般的朝着夕颜扑了过去。
“你拿我的命去吧,我愿意一命抵一命。”
她仰头看着夕颜,拍着自己胸口的位置,那慌乱的眼神,充满了希冀。
“我要你的命何用?”
眼见夕颜要离开,那匈奴的王后越发用力的拽着夕颜不放。
“王妃,你也是当母亲的人了,你最应该明白我的感受,皇儿他不懂事才会犯下那样滔天的错误,他已经知道错了,再说了,王爷他现在不是没事吗?你就放过他吧,我给你做牛做马了。”
夕颜松开夏夜白的手,蹲在地上,从随行的宫婢手中拿了块手帕,轻轻将她脸上的泪水擦干:“给我做牛做马的人已经很多了,就不劳匈奴的王后了。”
被泪水沾湿的手绢毫不留情的扔在了那哭的一塌糊涂的王后身上。
“直接去晋阳宫。”
王后紧紧拽着手中的白绢,看着夕颜的背影,哭喊出声:“莫夕颜,身为母亲,你如此铁石心肠,你和你的儿子都不会有好下场的,我诅咒……”
她还想继续往下说,夕颜一个刀眼飞了过去,同一瞬,怀抱夕颜的夏夜白冲到依旧跪在地上的匈奴王后跟前,在她的脸上留下了两个手印,力度不大,却已经足够让她闭嘴。
“我不喜欢对女人动手并不代表我永远都不会对女人动手,你要是再胡言,我就让你的儿子和女儿一个也不剩。”
夏夜白冷沉着脸,黑曜石一般的眼眸变成了瑰红色,明明是威胁,可给人的感觉更像是在陈述一个冰冷而又残酷的事实。
“我不是你,我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他。”
“王后,你在做什么?”
夕颜已经走远,隐约听到那匈奴王的声音,慌张却又带着心疼,然后便是极尽癫狂的哭喊声。
晋阳宫,相当于琉璃的金銮殿,近些年,匈奴的朝政已由乌为汗王子代为处理。
夕颜刚走到晋阳宫的殿门口,便有太监和宫女从里边迎了出来,而那些的大臣还有引路的宫人则被拒之门外。
“恭王妃,请。”
一举一动,毕恭毕敬。
夕颜和夏夜白彼此看了对方一眼,跟在了那太监的身后。
这里,没有琉璃的碧瓦红墙,金碧辉煌,占地面积极光,周围都是高大的树木,郁郁葱葱的,高大厚实的建筑,屋顶之上,雕刻着他们的守护神黑牛,那绚红色的眼眸,让人望而生畏,尽管如此,这个地方却不像琉璃的皇宫,那无形中透出的威严,压抑而又窒息。
“王子就在里边。”
引路的太监将夕颜等人领到一座最为宽敞宏大的宫殿旁,上前一步,将那微微敞开的殿门推开。
“你们来了。”
宫殿很大,干干净净的,宽敞而又明亮,夕颜刚走进去,便看到坐在正中最上方的乌为汗,眼睛蓦然睁大,一开始闪过震惊。
在这个地方遇上乌为汗不奇怪,他坐在只有王上才能坐上的位置,那也不足为奇,最让夕颜感到意外的是他的穿着,那一身只有琉璃的皇上才能穿的明黄龙袍,头上的戴着的玳瑁,雕刻着飞翔的金龙,金龙的嘴上,是一颗闪闪发亮的珍珠。
“怎么样?”
乌为汗突然匆匆龙椅上站了起来,那明黄的颜色,还有那金灿灿的黄金,在阳光的折射下,折射出刺眼的金光。
他在夕颜等人晃动了几圈,而后重新坐回了龙椅。
“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
想象和现实,差距甚远,自三年前小白受伤,每每想到乌为汗,她总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她一直想着,等自己见到了他,一定会冲到他的跟前,取出匕首,将他的肉一块块割下来拿去喂狗,但是她不会让他死,她会让他亲眼看着她是如何将他苦心经营的匈奴彻底毁灭的,将他最为珍视的匈奴毁灭,她已经做到了。
可现在,她却极为平静,从未有过的平静,一直压制着自己呼吸的那块大石,一下子好像轻了,轻的让一直承受了重压的她以为那大石已经离开。
开心吗?那是自然的,可是却好像少了几分激动。
一切的恩恩怨怨,终于可以有个了结了,他看着坐在龙椅上的乌为汗,似乎已经看到了美好安逸的未来朝着自己招手。
“莫夕颜,真有意思。”
他看着莫夕颜,那是比任何时候都还要认真的眼神,直直的落在夕颜身上,像是探究,又像是赞赏。
“我们夫人的名讳是你能叫的吗?”
齐谡不满的声音。
“死到临头,拖延时间也没用了。”
箫剑暗含嘲讽。
“你早该死了,纳命来。”
莫青的手已经伸到了腰上插着的飞刀上,几个人齐齐的想要冲上去,却被站在前头的夕颜拦住。
“我自己来。”
他的命,她早就预定下了。
夕颜说完,斜眼看夏夜白:“小白的仇,自然要由我亲自解决。”
素白的衣裳在空中飞舞,眨眼的瞬间,夕颜已经走到夏夜白的身旁,从他的身上取出他随身佩戴的软剑。
“乌为汗,你逃不了的。”
乌为汗看着夕颜,那如鹰一般的眼眸又似已透过她,一门之隔,蓝天白云,草地溪水,他似乎看到了翱翔在九天之上,一直守护着匈奴的雄鹰。
“我就知道,会有这样一天的。”
乌为汗闭上眼,脑海中忍不住浮现出火烧鼎城那日的场景,漫天的大火,无边无际,将整座鼎城的夜空都染成了橘红色,周围的将士一个个倒下,那一片片干净的黄土突然变成了瑰红的血色,到处都是尸体,胳膊,手臂,脑袋,完全分了家,空气中,完全都是血腥味,那一张张脸,也都是血,那一双双眼,满是眷恋。
他们,如此的年轻,他们都不想死的,都想要继续活着的,是自己,把他们推向了不归路,不过他不后悔,就像之前与父皇母后说的,如果再有选择的机会,他还是会那样做的。
如果说真的有什么让他后悔异常的话,就只有一件,那就是当初没将夏夜白和夕颜杀死,如果他们两个死了,今天的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成大事者不惜小费,可到最后,在付出了那样大的代价之后,他一无所得,这才是最让他懊恼的。
乌为汗背靠在那金黄雕镂着的龙椅上,双手放在两边,手指一下一下敲击着,睁开眼睛,看着一步步朝着自己靠近夕颜。
那剑是冰冷而又柔软的,手轻轻一挥,蛇一般的灵活,折射出寒冰刺骨的光芒,像是黑白无常拿着的锁魂链。
隔着几丈远的距离,却已经让人陡生寒颤,那张脸,白净素雅,清理出尘,可看着自己的时候,就像是一潭结冰的湖水,没有半点的柔情。
天生绝好的皮囊,聪慧睿智的头脑,尤其是那份从容自信,这是个强势的女人,正因为如此,才越发的吸引人,就像是皓空中闪耀的明星,谁能抵抗的了呢?
夏天辰不行,夏明旭沉溺,而他呢,也觉得惋惜吧,难怪夏明旭说,那个人是他们所有兄弟中最幸运的,就算是他,也很羡慕呢。
夕颜一步步的靠近,那如鹰一般的眼眸是向往,是期待,眼底的深处是不可名状的绝望,他靠在龙椅上,草原之上,这里的东西,让他不舍,那是灵魂深处的眷恋。
胸口处翻江倒海,像是春天冰水融化泛滥的西姆江,奔腾着,翻涌着,胸口的位置开始有一点点疼,一开始只是一点点,像是被蜜蜂蛰了一般,再然后,那疼痛蔓延,浑身上下,每一个地方,迫不及待的想要得到纾解。
夕颜的眼神定定的注视着乌为汗,看着那小麦色的脸开始变成艳红色,然后那艳红的颜色像是天边的红云,随着风一点点的消散,最后变成了积雪的苍白。
“咳咳。”
浓眉皱成一团,乌为汗紧咬着唇,右手捂着胸口,剧烈的咳嗽了两声,被红毯铺着的台阶上,顿时多出了一滩黑红的血迹,而嘴角,那血迹,正一点点蔓延,经过下巴,落在那明黄的龙袍上,刹那间,衬的那张脸越发的苍白。
“颜颜。”
“夫人。”
几人见乌为汗吐血,一脸紧张的冲到她的跟前,夕颜停下脚步,摆了摆手,对着众人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
乌为汗的眉头渐渐的舒展开来,看着只隔着几个台阶的夕颜等人,伸手将嘴角的血迹擦干,轻笑出声。
“草原上的男儿岂是贪生怕死之辈,我乌为汗是匈奴的王子,生是匈奴的人,既算是死,我也要死在自己这片土地上,恭王妃是个重信诺的人,你一定不会为难我匈奴的。”
乌为汗的话刚说完,又猛烈的咳嗽了几声,那血丝缠绕着,黏在一起,再抬头,整个人无力的瘫倒在椅子上,任由血水泛滥,大笑出声。
夕颜握紧手中的宝剑,挥开夏夜白等人,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乌为汗的跟前。
“恭王妃,我应该谢谢你,为匈奴而死,我死而无憾。”
乌为汗撑着身子,大笑着的站了起来,那强壮高大的身子,比风中的杨柳还要孱弱,那眼神,带着壮志未酬的遗憾,可那笑容,却是极为满足的。
他不明白,多年来的心血,匈奴几代人的努力,怎么就在短短几个月被毁了呢?
夕颜哼了一声,手上的银剑直直的插在乌为汗的胸膛,鲜血四溅,喷在自己的脸上,夕颜的眼睛眨也不眨,看着那似解脱的笑容,心底彻底长舒了口气,终于结束了。
“我想这一天很久了。”
夕颜的手,将手毫不留情的从那冒血的胸膛上抽了出来,只用了两根手指,将他轻轻一推:“我成全你。”
夕颜转身,对着夏夜白笑了笑:“接着。”
银剑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度,寂静的晋阳宫,偶尔会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鲜红的地毯,那颜色,似乎更加的鲜艳夺目了。
双手快如闪电,拉住了乌为汗向后倾倒的身子,侧过身子,脚上一绊,乌为汗整个人朝着龙椅的方向,重重的倒去,头刚好撞在那金椅的龙头上,因为吃痛,瞳孔骤然紧缩,脸上惨无人色,叫了一声,瞪大眼睛,嘴巴微微张开,再也没有出声。
夕颜转过身,只听到那金座上发出嗤嗤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融化了一般,猛然转过身,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突然化成了一滩鲜血。
夕颜瞪大着眼睛,生死都在匈奴,所以要这个样子吗?
“颜颜。”
那银亮锋利的宝剑,上边的血迹已经被夏夜白擦干,他走到夕颜跟前,看着倒在龙椅上,至死都不瞑目的乌为汗,伸手环住了夕颜的肩膀。
夕颜仰头看着他,微微一笑,头贴在他的胸膛上,两人相拥在一起。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夏夜白轻轻的拍了拍夕颜的肩膀,将她紧紧的搂在怀中。
屋外,篝火燃烧,跳跃的深红的火光映出狂欢者泛着油光的脸,火堆上滋滋烤着猎来的各色野味,不时有大颗油脂滴落,哧的一响,诸位将士坐在一起,手上端着酒缸,几个人坐在一起,谈天说地,十分的欢畅,不时发出爽朗欢快的笑声。
今夜,良辰美景,是庆祝胜利的绝好时机。
“诸位将士,这些年镇守便将,与家人分离,你们辛苦了,夕颜在此敬各位一杯。”
那一张张欢呼而又雀跃的脸上,想到远在他乡的双亲还有妻子,陡然生出了几分怅惘,这些年一直驻守在这个地方,战争,终于可以结束了。
“王爷万岁,王妃万岁。”
月光还有跳跃的火光映衬着那一张张脸,虔诚而又敬畏。
夕颜摆了摆手,底下那些人顿时安静了下来。
夕颜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将空着的杯子对向那些将士,顿时又引起一阵欢呼。
“大家不醉不归。”
夕颜刚将手中的酒杯放到桌上,突然有人对着夕颜的跟前,趴在她的耳朵,不知说了些什么,夕颜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明媚灿烂,可这笑容却和方才看到的不同,冰冷而又充满了嘲讽。
“小白,我们走。”
夕颜牵着夏夜白的手朝着营帐的方向走去,箫剑等人紧随其后。
“短短两天之内,居然连续发了十二道金牌。”
夕颜冷哼了一声,眉头紧蹙,当她是岳飞吗?
“太想你了。”
夏夜白笑着,轻轻的抚摸着夕颜的额头,只是那黑曜石一般的眼眸却是明显的不满。
“颜颜,你的桃花真多。”
夏夜白走到角落的一株盘景上,伸手,将上边嫩绿的树叶一根根的从枝叶上拔出,仿佛那些就是盛开在夕颜身边的一朵朵桃花。
“雪影,苍兰。”
夕颜走到跟随自己前来的那群人跟前,将手上的地图递到其中两个女人手上。
“你们去这个地方,建屋造房。”
“是。”
雪鹰,苍兰齐齐到了声是,将夕颜塞给她们的图纸放进怀中,招了招手,马上就有一大批与她们同来的人跟着她们离开。
“至于我们……”
夕颜走到窗口,看着窗外纷纷飘落的花瓣,伸手,将那花瓣收在掌心:“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