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颜靠在红玉的肩上,老实回道。
“红玉相信会有前世今生吗?”
红玉脚下的步子未停,仰望星空的眸子渐渐变得迷惘起来,思绪翩然而飞,嘴角情不自禁的向上扬起,那双迷惘的眼眸也染上了星星点点的愉悦:“当然相信了,前世的颜颜是天宫开开心心的小仙子,我是被你救下的小狐狸,那个让你伤心的就是绑架了你的坏魔王。”
夕颜并未将红玉的话放在心上,低低的笑了两声:“这样说红玉是来报答的我的救命之恩的,我原本就是红玉的有缘人喽。”
“对呀,红玉的存在就是为了能帮助颜颜渡过浩劫。”
夕颜靠在红玉的肩上,轻轻的嗯了一声,再没有开口,红玉笑了笑,眼角的泪水划过:“小荷仙,这就是命数,你永远都不可能放下他。”
就像我永远都不会放下你一般。
前世,你欠了他的情所以今生穿越千年前来偿还,而我呢,欠了你的恩,修炼千年,许你生生世世的幸福。
皓月当空,照在清冷的小院,四周一个人也没有,静悄悄的,夜风吹来,卷起地上的落叶,漫空飘零,却始终找到自己的依托,呼呼的声音,低低的呜咽,也不知道是谁在黑夜里哭泣。
夕颜头靠在红玉的背上,双手渐渐地松开,一点声音也没有,环住颈脖的手一点点的松开,像是睡着了一般,可那双眼睛却睁的大大的,空洞而又茫然,眼底清晰的倒映着那一轮满月,盈满了水雾,荡漾着悲伤,凉如清水,就像是个灵魂被抽空的娃娃一般。
夕颜不在武府的这段时间,红玉便住在夕颜以前住着的院落,夕颜是个懒人,从未给府上的院落命名,在这些于她看来无关紧要的事情上面,她从来就不会花任何的时间和精力,红玉完全将这院落当成她个人私有的,直接挂上了红玉阁的匾子。
以前的红玉,虽只是一介青楼女子,可那才情却是天下皆知的,倚翠楼的妈妈待这摇钱树自然是极好的,丫鬟成群,吃穿用度无一不是最好的,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说的一点也不夸张。
以前的红玉阁用的是上等的夜明珠,而现在那些用来照明的夜明珠大都被变卖折合成了夕颜创业的本钱,她知道她喜欢亮堂的地方,就像她突然从现代来到琉璃,定然是会不适应的,房间的两边摆满了烛台,入了夜,就会有当值的下人将房间里边的蜡烛点燃。
红玉小心翼翼的将夕颜放在床上,因为背上有伤,左肩上得伤口又裂了开来,她现在也就只能侧躺着,又从柜子里边找了些柔软的垫子铺放在床上,轻轻的搬过夕颜的身子,让她躺在上边。
“你身上的伤口必须情理上药,你先躺会,我去去就来。”
外边的那层被鲜血染红的青裳被红玉脱了扔在地上,夕颜身上穿着的还是早上王府出来的那身,湿漉漉的,方才在外边被夜风吹了那么久,渐渐的已经干了。
红玉的衣裳,背部一大块也全部给染湿了,这伤口,受了这伤,如何还能在水里浸泡着,红玉心疼的看着夕颜,背上的一大片血肉模糊,可见夏俊驰当时下手半点都没有留情的,那个畜牲。
她往前走了几步,床上的夕颜突然睁开了眼睛:“红玉,你找人知会红豆,让她告诉夏夜白还有相思,说我遇上急事,暂时回不去了。”
红玉僵直着身子,勾人的狐媚眼划过一丝了然,这些话于她而言,完全就在预料之中。
“你怎么不问我发生什么事了?”
夕颜看着红玉僵直的身子,眉头皱起,轻声问道。
红玉伸手抹去残留在眼镜里边的泪水,脸上带着盈盈的笑意,转过身子,走到床边蹲下,也不管她身上干净不干净,细心替她将被子盖好,握住了夕颜的手,使劲的揉搓:“你便是不说我也能猜个大概,是因为你家王爷吧。”
夕颜瞪大着眼睛,没有说话,她因为谁难受,这并不难猜,琉璃上下,但凡稍微知道内情的人就会知道,七王妃把那傻王是宠到天上去得,处处护着,唯恐受了丁点的委屈。
红玉笑了笑,少了倚翠楼的千万种迷人的风情,那双狐媚眼带着点点的怅惘,说不尽的苍凉,洞悉世事,像是世间所有的一切她都了然于心,和白凤那双无波无澜的眼眸一般,像是世间没有什么是他看不透看不清的一般。
“因为你家王爷骗了你?”
虽是疑问的语句,可眉宇间却是万分的笃定,没有丝毫的迟疑。
夕颜笑了笑,伸手轻佻的点了点红玉的鼻尖:“红玉果然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颜颜,并非我心思玲珑,但凡是了解你的人都可以猜得到,你不怕痛,也不怕受伤,这背上的鞭伤,你早就是个习惯了疼痛的人,胸口上的裂开的伤口何至于让你如此,还有你的眼睛,充满了哀伤,还有些迷惘,我这样说应该还说委婉的话,你的眼睛,大而无神,一片空洞。”
红玉的手指轻轻地点在夕颜的眼眸,继续道:“我方才检查了你一下你的身子,并没有任何印记,不是因为这个,不是因为这个,能让你这样的,除了夏夜白还有谁,你喜欢夏天辰,那不过是世人以讹传讹,我红玉只相信自己瞧见的。”
“原来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是红玉。”
红玉的眼睛顿时一亮,嘴角忍不住向上扬起,点头附和道:“当然,我不但是最了解你的,也会成为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永远都不会伤害你的人。”
“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红玉拍了拍她的手,站了起来,转过身子:“我私心里自然希望你能够对他完全死心,最好与他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
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床上的夕颜一愣,看着红玉的身影,瞪大了眼睛,只觉得一颗心像是被绵针刺了一般,一点点像是水上的波纹一般,慢慢的荡漾开来,生生的,尖锐的疼,心乱如麻,紧咬着唇,额头上细密的冷汗冒了出来。
红玉没有回头,轻笑了一声:“看吧,你根本就不可能会那样做,无论他是什么人,你都不可能放开他的手,既如此,你还在纠结什么?”
夕颜轻叹了口气:“你下去准备热水给你清理伤口的药。”
莲步轻移,香风阵阵,每一步,像是踩在钢丝前行一般,便是步步小心,却还是沉重万分,好不容易走到门口,转过身子,看了躺在床上的夕颜一眼,屋内的红烛摇曳,映衬的那张脸愈发的苍白憔悴,额头上的伤口更是狰狞万分,红玉红着眼眶,一点点将门合上,红着眼睛,仰望着星空,泪眼汹汹,像是雨水一般,不知道何时方休。
无论我为你做了什么,你的心终究还是在他的身上停留,永远都不可能为我停驻片刻,这就是命。
夕颜面向着门口,眼见着那房门一点点的合上,门窗紧闭,四周静悄悄的,房间里边就只有她一个人躺在床上,四周的红烛摇曳,除了那略带暗黄的光芒,几乎与那夜明珠一样,一事一物,看的清清楚楚,这一切,都是为了那个人,可现在他们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夕颜掀开被子,猛然从床上站了起来,曲起双腿,丝毫不在意背上的鞭伤,弯着腰,头靠在腿上,捉过一旁的被单,紧紧的抱在自己的怀中,双手紧握成拳,含在口中,发出如受伤的动物一般呜咽的声响,泪如雨下。
红玉说的没错,她放不下夏夜白,真的放不开夏夜白的收,他是她在这个地方生存下去的目标和动力,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而现在,却有人用另外一种方式告诉她,他根本就不需要她的保护,那她以前做的那些是什么?她觉的自己像个笑话,彻头彻尾的大傻瓜,她接受不了,真的接受不了。
王府清理门户,相府大打出手,老太君的生日宴上,那两个人参果到底算是什么?因为他,她心甘情愿的变成了小偷,在吃着人参果的时候,他到底是怎样想自己的,她到底在意的是什么?慧春坊比试,东宸府她真的是用命在给他博尊严,在自己因为他受伤,因为他难过,因为他而操碎了心的时候,他对自己,到底是怜惜心疼,还是觉得她做的那一切都是多余,是她太爱多管闲事了吗?所以闹出了这么多的笑话,受伤难过都是她咎由自取吗?一切都是她活该吗?
她想这么多,到底是因为欺骗愚弄,还是担心,自己对他一无所用,和那些人一样,他在和自己玩着的不过是猫和老鼠的游戏,将自己玩弄于掌心之上吗?如果只是玩弄,为什么又要说那些话呢?而她又是什么时候那样心软,因为那样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就动心了呢?
现在看来,桃花林夏天辰还有莫芸菲的迷药应该是他所为,那些人应该也是他引去的,还有夏俊驰李建辉,他们二人如此下场,也是他一手造成的,既然都狠下了心肠,为什么又要做那么多的事情呢?
易楼,怜园,还有百草堂的守卫,王府的生日宴,既然那么绝情,为什么又要做这些事情呢?
“如果你发现我骗你了呢?”
不是没有怀疑的,甚至心里也早就生出了那样的想法,要不然也不会多次试探了,但是夏夜白,你既然如此本事,为什么不给我精心打造一个囚笼,将我牢牢囚禁,为什么要让我出来,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些事情呢?不是说了吗,便是骗我也不要让我发现啊,原来可以自欺欺人,那也是一种幸福。
怪你没有向我坦白一切吗?可是自始至终我都不想知道这个事实,你让我如何怪你?我又有什么资格来怪你,这件事情,原本就不是你的错,难道是她错了吗?你要那么多的保证,是不是担心有这样的一天,我会离你而去?
“为什么要骗我?”
我人生所有的不幸皆来自于欺骗,可你为什么要让我在平常了幸福的滋味以后,冲进跌入地狱呢?我不是无坚不摧的完人,这种落差感,我也会接受不了的。
“可以撒娇,可以任性,无理取闹,闯祸也没有关系,可为什么要骗骗我呢?”
夕颜坐在床上喃喃自语,心乱如麻,含在口中的手背不停地流血,血迹斑斑,牙印深深,倒在床上,整个头埋进被子。
她真的是很想大声的哭一场,可从小到大,十多年的时间,她好像已经忘记了怎样才算是大哭了,只是不停的呜呜咽咽的抽泣着,在寂静的夜晚,让人忍不住心酸。
红玉走到门口,转过身子,将门合上,整个人颓然的倒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仰望着天空,眼泪像是雨水一般,掉的越发的急。
房门一点点的合上,整个房间就只剩下夕颜一个人,四周的红烛摇曳,坐在床上的夕颜突然曲起了双腿,弯着腰,捉着床上的被单,抱在自己的怀中,双手紧握成拳,含在口中,发出如动物一般受伤的呜咽声。
红玉就靠在门口,很快就察觉到里边的动静,吓了一跳,直起身子,几次想要转身,却生生忍着,背靠着门口,看着天上的星星,不停地掉着眼泪,在她的身边,不就是想要替她挡掉一切的灾难吗?可为什么,现在是为了什么,她这样的难过?
“啊!”
夕颜掀开被子,看着房间两边明明灭灭的红烛,那双黯然而又空洞的眸子也像是着火了一般,心里像是有团火在烧一般,越少越旺,火势越来越强,如何都克制不住,突然发了疯一般的从床上跳了起来,黏在背上的衣裳突然裂开,斑斑的血迹,因为被水浸泡过的关系,被风一吹,已经开始发炎,因为动作太大,流脓像是流水一般,说不出的骇人,前边的胸口一大片黏在身上,早就是鲜红的一片。
那张脸,惨白如纸,没有半分的人气,嘴唇一遍嫣红,另一边却和脸上苍白的近乎透明的肌肤一样,发丝凌乱,披在脸上,遮挡住半张脸,黑白想对,触目惊心。
“啊。”
夕颜大叫了一声,赤着脚跑到了地上,发了疯一般将桌上的东西全部掀翻,茶壶,杯子摔在地上,碎片四溅,发出一阵阵乒乒乓乓的声响,她一边哭,一遍将四周挂着的帘子也用力的扯下,扔在了地上。
她真的觉得好难受,现在的她就像是一座爆发的火山,也许不仅仅是因为这次的事情,毕竟她今年也才十六岁,可她经历的事情却比八十岁的人还要多,长期的隐忍压抑,今天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两边的烛台也被她推翻,手上的大大小小的全是伤痕,鲜血直流,她的脚踩在碎片上,可她却完全没有丁点的感觉,蜡烛倒在地上,却始终没有遇上那易燃的纱帐,只是在地上静静的燃烧。
红玉迅速拾掇好东西,听到夕颜的尖叫声,手颤抖的厉害,脸色微变,忙放下手上的东西跑了过来,轻轻地推开门,看着在里边像是发了疯一般的夕颜,脚底踩在碎片上,手上鲜血直流,可她却没有一点知觉,落在地上的红烛静静的燃烧,月光透过门缝,洒进了房间,照在她的脸上。
红玉的心纠紧,只觉得呼吸在一瞬间窒住,紧握着嘴,眼泪啪啪的落在地上,她蹲着腰,站在门口,却始终克制着自己没有冲进去。
凌乱的发丝也沾染上了血迹,像是被染红了一般,那张脸,倚翠楼再见,她从未想过,神采奕奕,自信满满,她从未想过她会有如此狼狈的模样,那张脸,和鬼无异,皆是没有半点血色,冷森的,有些骇人,在满是狼藉,娇小的身子像是在风中摇晃的青柳,不堪负重,嘴角向上翘起,红玉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快要被那似有若无的笑容揉碎了。
这不过是她人生的一个坎,而非劫,她现在尚且如此,若真到那个时候,她该怎么办?
数百年的时间,白凤殿下说你早就不是那个在温室长大的琅玕花了,完完全全可以独当一面了,可现在的你为什么还是这么脆弱呢?还是因为是他,你就无法坚强的起来,那些假仁假义的人果真是心狠呢,他们正掐着你的伤,等着你万劫不复呢?不过,我会帮你的。
红玉转过身子,看着站在窗边那戴着银白面具的身影,微微的有些讶异,却也只有一瞬,很快就恢复了平静,走到他的跟前:“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能让她痛的这样死去活来的就只有你。”
双手紧握成拳,浑身冰气骇人,黑曜石般的眼眸染上了嗜血绝情的艳红。
“好好照顾她。”
夏夜白冷冷的瞧了红玉一眼,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递给她:“止痛的,她伤口泡了水,可能会发炎,很容易就发烧,那颗蓝色的药对她好。”
言罢,有从怀中掏出另外一个精细的圆圆的小铁盒子:“给她抹在额头,好的快些,也不会留下疤痕的。”
那红红的眼眶将那微微的泪意和感伤掩埋,深深的瞧了夕颜一眼,扬身而去。
累了,倦了,便是发泄的力气也没有了,夕颜浑身上下在没有了力气,软软的坐在地上,直直的倒在地上,看着天花板,轻轻的笑出了声。
方才发泄了一番,心里虽然还是有些闷,她长长的舒了口气。
“到底该怎么办?”
夕颜自言自语,直直的望着天花板发呆,轻轻地笑出了声。
放手,舍不得,她心里留着疙瘩,坦然面对,她又做不到,摊牌?她怎么可能会那样做。
红玉眼见夏夜白离开,匆匆忙忙的端了热水,又去取了药,走到门口的时候,擦了擦眼泪,深吸一口气,这才推门走了进去,看着倒在地的夕颜,应该说是倒在血泊中的夕颜,吓了一跳,将手上的东西放下,忙走了过去。
“颜颜,发泄了就算了,你这样自残又算是什么?”
伤在她的身上,痛的却是她的心,她这个样子,她如何看得下去。
红玉小心的将夕颜扶了起来,满身的伤痕,手根本就不知道摆在哪里才好,每走一步,地上就是一个鲜红的印记,红玉看不下去,将夕颜直接抱了起来,放在床上。
“你坐着别动,我给你清理伤口,肩上的伤口定然是裂开了,你的后背。”
红玉叹了口气:“无论如何,这脸上的伤痕一定要消了。”
夕颜看着红玉的背影,摇了摇头:“反正我毁容你还是要我的,干嘛要费心折腾这些。”
夕颜嘴唇向上扬起,微微的带着嘲讽。
红玉怒气冲冲,指着夕颜:“莫夕颜,你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是给谁看,你喜欢自虐,自己不爱惜自己,我来爱惜,我见不得你这丑丑的样子,我可是所有的家当都给你了,就当是我求求你,不要在这个样子好不好?”
夕颜嘴角向上扬起,笑着点了点头。
红玉摁住她上扬的嘴角,眼底带着恳求和薄怒:“笑的比哭还难看,不要笑。”
夕颜不停,笑出了声,眼角上挑,带着挑衅:“可是怎么办?我真的觉得好好笑,就是想笑。”
红玉松开放在她嘴角的手,转过身子,将那些东西全部端到夕颜跟前,直起身子,看着带笑的夕颜:“刚才他来过了,一直站在窗口。”
夕颜愣住,一双眼睛瞪的大大的,闪过震惊和丝丝的装张,就那样直勾勾的盯着红玉,脸上再没有丁点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