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棠打量她两眼,慢条斯理的饮了一口茶,在采红近乎崩溃的等待下,方才颔道:“罢了,谁叫本妃心肠软呢,你所求的,本妃应了。”
采红身子蓦地一软,喜极而泣:“多谢娘娘成全,多谢娘娘!”
“你我交易还没完成,不用这么着急谢本妃。”若棠淡淡提醒她。
采红抹了一把眼泪,重重吐出一口气来,用力一咬牙,看着若棠平静的眼神张口说道:“沈府先夫人,也就是您的母亲,并非死于疾病,而是在生下您之后,被人利用慢性毒药,慢慢将人毒死的!”
若棠闻言一惊,随即大怒:“你说什么!”
周氏竟然不是死于疾病?
能动手毒害周氏的,还能有谁!
想不到啊想不到,那自诩清高、门风端正的丞相府,竟然连这么恶毒的事都做得出来!她原以为沈安邦只是不喜欢周氏,倘若此事他是知情并且参与其中的,那这人面兽心的畜生是有多可怕?
“奴婢的娘至今仍留着当年先夫人用过的药渣子,您若是不信,等救下奴婢的娘亲,娘娘您便可以拿着那副药渣子去查,奴婢绝对没有说谎骗您!”
“下毒的是谁?沈府中对此事知情的,又有谁?”若棠冷冷问道。
一边用着周家的钱,一边嫌弃着周家的出身,最后居然还要狠心将一个只身远嫁的可怜女子生生毒死!她不知道也就罢了,这件事既然让她知道了,她就做不到装聋作哑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周家人是如此的维护她,她虽然不是真正的沈若棠,却享受着周家人真切的关心,自然也很该为周家人做点什么才是!
“下毒的是如今的沈夫人,不过她也是受人指使,真正要害先夫人的,是沈老太君。害先夫人的毒药,也是沈老太君给沈夫人的。知情的,沈老爷必定是知情的,二房三房知不知道,奴婢就不知道。”
“沈老太君!”若棠嗤笑出声,那个长年累月吃斋礼佛的老太太,连自己的儿媳都能说杀就杀,她那是吃的什么斋礼的哪家佛?
也难怪,上梁不正下梁歪嘛。
“娘娘,那奴婢的家人……”采红见她不怒反笑的模样,不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更紧张了,娘娘莫不是气疯了吧?
“看来本妃不能随便安置你了。”若棠神色恢复平静,她虽然听闻这样的消息的确很是气愤,但她到底不是真正的沈若棠,不能切身体会这种杀母之恨。“我要将你交给周家的人,你可有异议?”
“那,奴婢的家人呢?”采红眼巴巴的问道。
“自然你在哪里,他们就在哪里。”将采红一家交给周家,至于周家会如何安排落他们,就不是若棠能管的了。
周家人的怒火,仅仅一个沈家是不够他们泄的。
问清楚采红她家人可能在的方位后,若棠让吉祥跑了一趟。
天色擦黑的时候,采红那些惊魂不定的家人就被吉祥带了回来。等到她们一家团聚后,若棠将早先采红写好的沈家人的罪行交给采青,让吉祥与王府的护卫护送采青一行人往福仁胡同去。
她本是想亲自前去的,想起楚千岚不厌其烦的叮嘱她最近少出门,尤其眼下天色又黑了,外头定然更不安全。
……
采青他们这一去,就去了很久。
楚千岚都趁夜摸过来了,采青与吉祥还没有回来。
她坐卧不宁的将事情告诉给楚千岚,“会不会是半道上出事了?”
楚千岚安抚她:“再等等,说不定大舅他们有更多的细节要问。”
“要问也是问采红跟她的家人啊。”若棠此时的智商并没有喂狗,“况且大舅他们定然知道我是在府里等着的,未免我忧心,他们也不可能留采青多久。定然是出事了,难不成吉祥带走采红家人时惊动了沈家,沈家于是一不做二不休,派人前来截杀他们?”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有吉祥在,你那好丫头定不会有事的,说不定是叫什么事给绊住了,再等等。本王让如意去找找,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楚千岚刚要出门,竖起耳朵听了听,重又收回脚来,朝若棠笑道:“回来了。”
若棠正狐疑的眨巴着眼,不过一会,就听吉祥的声音在外头响起来,“娘娘,奴婢没能完成您交代的任务,在距离周家不远处的巷子里,奴婢等人遇到了伏击,对方全是一等一的高手,王府这边死伤惨重。采红与她家人一道不听从奴婢的指挥,胡乱跑来跑去,一家人无一幸免于难。”
即便说起这样惨烈的场面,吉祥的声音仍然没有半丝起伏。
“采青呢?还有你,你有没有受伤?”若棠心下一紧,顾不得去管沈家人怎么样了,只忧心着采青的安危。
“娘娘,奴婢还活着,吉祥也没有受伤。”外头的采青因为楚千岚在不敢贸然冲进来抱着她主子的大腿好好诉一番那惊心动魄的委屈,只得哽咽着说道:“可是好可怕啊,奴婢差一点就再也见不到娘娘了。”
“好了,此事本王与王妃知道了,下去吧。”楚千岚不耐烦的打断了采青的嘤嘤声。
采青哭声一噎,像是被人猛的捂住了嘴。
若棠听着外头采青“吚吚呜呜”的抗议声越来越想,想着明天又要花精力去安抚她的好丫头一番,忍不住觉得有些头痛起来。
“王爷觉得,那群人可能是沈府派来的人?”若棠表示不太清楚沈府的实力,连吉祥都称作高手的,定然不是等闲之辈,沈家请得起?
楚千岚却有不同的意见,“只怕不是沈家人。你还记得上次惊马,有人试图要将你抢走的事情?”
“怎么不记得?”因为她误会他不肯救她,他可是花了好大一通脾气的,最后差点赔上小命才将人哄好的,“王爷觉得今晚那些人跟上次的人有关联?”
“采青跟吉祥都跟车出去了,那些人必定是误会了马车里的人就是你。结果因为不是你而怒火中烧,将采红等人杀死泄愤,也是可能的。”楚千岚分析道。“本王相信,现目标错了后,他们大概是想趁机杀了吉祥,这才困住吉祥令她脱身不能。毕竟若棠身边,身手最厉害的,也只有吉祥罢了。若能借此机会除掉吉祥,于他们日后的行动自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这是我连累了采红一家。”原是要放过采红的,没想到采红还是因为她而死了,且对方还顺便帮沈家除了个心腹大患,真是令人郁卒,“让我知道那藏头缩尾的人是谁,我定要教他们好看!”
楚千岚眸光微微一闪,气愤不已的若棠却并没有现。
就听得他淡淡问道:“你明日要进宫?”
“皇帝禁了你的足,又没有禁我的足。”若棠撇撇嘴,心情很是低落的模样。
楚千岚安抚一般的拥住她,侧头亲了亲她光洁的额头,“宫里如今也不平静,皇后跟成贵妃斗得你死我活的,你这时候进宫,不是去找不自在吗?再说还有个被你得罪了的俪贵妃,你若实在想晋王妃了,等本王解了禁足就带你进宫去见她。”
若棠也不解释她进宫的理由,反正他有秘密,她当然也可以有点小秘密,如此才公平嘛,“皇后跟成贵妃斗得正欢,哪里能注意到我?有吉祥嘛,她会保护我的。”
见楚千岚还是一副眉头紧皱想要说服她的样子,若棠索性和盘托出,“帖子已经递进宫了,倘若太后同意,我便是不想去也要去的。我明早出门前,会记得让吉祥给我挑把趁手的匕随身带着的。”
若棠的话像是提醒了楚千岚,他松开她,丢下一句“你等着”就大步的往外走了。
等楚千岚回来的这段时间,恰好婉如过来禀告今日关于长春馆众美与段清漪的相处情况。
“有那性急的,刚一过去就寻着机会要找段氏的晦气,段氏出手伤了她引以为傲的腿。”
“断了?”这可要命,明明叮嘱过段清漪不能将伤弄到明面上来的。
“没有,大概只是骨裂,且并不太严重,便是请最好的骨伤大夫也是查不出什么来的。虽然查不出来,但是凭借经验应该还是能看的出来。”
若棠松口气,竟莫名其妙的有种跟段清漪站在同一战壕的感觉,“没有明确的证据就好。那么其他人可是就这样安分下来了?”
“并没有。除了莫氏跟方氏,其他人都使出浑身解数想方设法的想要见到王爷讨好王爷,好好一个长春馆,愣是叫她们弄得像是戏园子。”
“杨氏也是其中一员?”若棠惊讶了,她可是会媚术的,到时候见着楚千岚,随便勾勾小指头不就将人迷惑过去了,哪还用得着她眼下就拼死拼活的去争抢了?
“便是她闹得最凶。”婉如淡淡说道,“她一直在撺掇其他人,但真的去砸段氏的门,她却又缩到最后面去了,也因此,倒霉的才是另一个。”
“算了,随她们怎么去闹,只要不出大事咱们便不必理会。”若棠想了想,没想明白杨氏撺掇她人的用意,便也不再费神去猜测。
跟婉如说完话,楚千岚便进来了。
婉如很是自觉地退了下去。
若棠想到杨氏的媚术,忍不住好奇的问道:“王爷,倘若杨氏要对你施展媚术,你觉得你扛不扛得住?”
“谁告诉你杨氏擅长媚术?”楚千岚挑眉。
“不是你说她跟莫氏两个……”那莫氏长得一副冰清玉洁的高贵模样,难道说,“莫氏才是擅长媚术的那一个?”
反差也太大了吧!
难怪杨氏要上跳下窜,“杨氏利用摄心术让那些人去试探段清漪?”
“管她们要怎么闹腾——”楚千岚显然对于长春馆的众人没有深聊的**,将他特地取来的匕塞到若棠手中,“把这个藏好。”
若棠低头一看,很小的一柄匕,不过一手长短,一指半宽,双面开刃,随着她的动作那泓银光便也跟着跳动个不停。
“宫里是不能带兵器进去的,你贴身藏着,也没人敢搜你身。”楚千岚帮她将刀归鞘,“别乱玩,这刀锋利得很。”
若棠重又接过那柄匕,打量了一番,“这把匕本就是女子之物吧,这是谁送给王爷的定情信物不成?瞧瞧这上头的花纹都快被你给摸平了,就这么给了我,你真舍得?”
原是玩笑话,不过是想调节一下有些沉闷的气氛。话音一落,就见楚千岚神色倏地一变。
若棠敛了敛笑,“不会真的被我猜中了?我不是真的介意这个啦,谁还没有个过去啊,我还能跟你的过去生气不成?我的意思是说,倘若这匕对你意义非凡,你就不该拿给我……”
“也没有什么。”楚千岚神色很快恢复正常,捏了捏若棠**的小鼻子,若无其事的笑着道:“这是……那个女人唯一留给本王的东西。”
“那个……女人?王爷你在逗我玩儿吗?这世上没有哪个女人姓那名个吧?”若棠插科打诨的笑说道,“你要是不想告诉我,那就不说好了,什么这个女人那个女人的,知道你女人多了不起,行了吧?”
楚千岚看着若棠的眼神深邃专注,就这样看着她,半晌低叹一声,“那个女人,是我母妃。”
不过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他却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能将之说出来一般。
若棠心里一松,她从没有真正怀疑过这把匕真的是什么女人给他的定情信物,一来这匕磨损严重,一看就是楚千岚用了很久的东西,她猜到跟他的生母有关。原本以为他又要敷衍过去,没想到这一次他竟然打算跟她说了。
大概她在他心里的分量,又增加了一点?
“我从来没有听人说起过关于你母妃的事,这是一个禁忌吗?”若棠温声问道。
“嗯,”楚千岚露出一抹飘忽又嘲弄的笑容来,“她在本王尚未满五岁那年离开,离开的时候,就给了本王这把匕。她告诉本王,刀不在大小,能杀人就好。因为杀人,本就不需要很大的刀。”
若棠听得眉角一跳。
哇哦,这是个什么样的娘啊,那么小就教小孩子那么血腥暴力的东西,难怪楚千岚原本的性子那么扭曲变态。
“离开?是……死了吗?”
“不是。”楚千岚飞快的说道,又忍不住嗤笑一声:“她比任何人都活得好,她那样的女人,怎么舍得去死?”
听着他语气中毫不掩饰的恨意,若棠忍不住感到心惊。楚千岚的意思是说,他的母亲在他还没满五岁的时候离开了皇宫离开了他,抛下他一个人然后自己却过得十分快活惬意?
这还是为人母的女人吗?
“可、可是皇宫内院,不是守卫森严吗?她怎么可能说走就走的?”难不成是跟什么人私奔了,所以皇帝才会那么厌恶楚千岚,厌恶的想方设法的要弄死他?
如果真是这样,皇帝的做法就不对了,好歹这也是他儿子,大人的恩怨,关楚千岚什么事,有本事就去找那活着的女人算账,折腾自己的儿子,算怎么回事?
“有人前来接应她。”楚千岚简单的说道,似乎并不太想谈及带给他生命的那个女人,他扯着嘴角笑了笑,“你知道本王拿着这把刀杀的第一个人是谁吗?”
若棠摇摇头,她其实并不想听他说下去,他那样兴致勃勃的样子不是真的,他的情绪还处在当年被抛弃的那个小小的不满五岁的孩童世界里。连他最亲爱的人都抛弃他,难怪对于皇帝的所作所为,他没有丝毫的惊讶与慌张,是不是……他从小就是这么过来的?
而在他少年之时,段清漪阴差阳错的掳走了他,那段在死人谷里的日子,其实并不是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反感与不屑?他心里未必没有感激,感激他在死人谷里,在段清漪的庇护下,过了那么一段平静日子?
“本王杀的第一个人,是本王的贴身小太监。那个女人走了,本王的待遇一落千丈,就连那狗奴才都敢欺侮本王,本王将刀子扎进他身体时,流了很多很多血,”他眉头轻轻一动,声音很轻很轻,仿佛整个人随着讲述已经重回到当时的那个场景之中,“特别特别红,特别特别刺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