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北一过来, 高燃就自觉走远, 他听不清父子俩的谈话过程,只能观察。
刚才没留意,这一观察才现封北的父亲一身衣裤都很高档,岁月留在脸上的痕迹并不深重,保养的不错, 像四十五岁的样子, 看不出已经快要六十岁。
不会是为钱来的, 是别的事。
封父很急,眼睛红, 情绪非常激动, 封北始终面无表情。
高燃捏捏鼻梁,多年不联系的父亲突然有一天出现在自己的单位门口, 那种感觉应该谈不上喜悦。
不到片刻, 封北就撇下名义上的父亲往局里走,高燃脚步飞快的跟上去, “怎么了?”
封北脚步不停,“他的妻子得了结肠癌。”
高燃一愣, “手术缺钱?”
封北边走边从裤兜里拿去烟盒,“晚期, 活不到年底。”
高燃顿了下, 他加快脚步走到前面,倒退着走,“那他找你是?”
封北甩出一根烟叼在嘴边, 眼帘垂下去,声音模糊,“她想见我。”
高燃的心里窜出一个猜测,他回神,立刻追上男人,“小北哥,你说的……该不会是你妈吧?”
“名义上是。”封北握住门把手开门进了办公室。
高燃惊愕。
所以说是,夫妻二人这些年离婚,再婚,又复婚,却一直对亲生儿子不管不顾?
怎么都不合常理。
高燃在门外踱步片刻,他推门进去,“小北哥,当年你的抚养权给谁了啊?”
“我爸。”封北坐在椅子上抽烟,两条腿随便往办公桌上一架,凉薄的掀了下嘴皮子,“但是他没管过我。”
高燃试探的询问,“那你跟你爸谈的怎么样,定好什么时候去见你妈了没有?”
封北的语气冷硬,“我不打算见她。”
高燃说,“真不见?”
封北招招手,叫他过来,“见了面,无话可说。”
高燃坐到办公桌上,手肘抵着腿部看男人,“老实说,你小时候是不是很不听话?”
封北眯眼回忆,“我小时候是个乖孩子,乖到说话的声音都跟蚊子一样,家里来人,我都躲在自己的屋子里,不敢出来,去亲戚家吃饭,我躲门边,你想象不到的怂。”
高燃脱口说,“不可能吧,我问了你爸,他说你小时候很喜欢玩沙子,衣服裤子上弄的到处都是,应该很调皮才是。”
封北隔着烟雾审视青年,倒是没有多少怒气,更多的是无奈,“你还从他那儿问了些什么?”
高燃盯着他,“你爸说你根本就不喜欢喝水。”
封北下意识的反击,“胡扯!”
办公室里静了下来,烟味扩散开来,越来越浓烈。
高燃不知何时也点了一根烟,沉默着跟封北一起吞云吐雾,各怀心思,那种难言的氛围在赵四海进来时才被打破。
接下来的几天,封父天天过来。
局里的同事们都不是瞎子,看那张脸的轮廓就知道是封队的父亲,只是不知道父子俩有什么心结没解开,怪尴尬的。
一场大雪降临,气温又低下去几度,刺骨的冷。
封北在医院病房外的走廊上站了有将近一小时,这地儿不方便抽烟,他的烟瘾犯了,心烦气躁,头昏昏沉沉的,感冒了。
高燃也感冒了,比封北严重很多,鼻子干,喷火,喉咙肿了,生疼,一张口就是一阵咳嗽,嗓子眼泛起腥甜,但他还是不放心的跟在身边。
封北抹把脸,“你找地儿坐着等我,我进去一下。”
手臂被拉住,他侧头,“嗯?”
高燃压低声音说,“小北哥,人病重了,要是可以的话,尽量心平气和一点点。”
他是怕这个人嘴硬心软,或是一时情绪失控做什么说什么,以后想起来今天的这一幕,会有些遗憾。
封北揉揉青年的头,敲门走了进去。
封父看到进来的人,不敢置信的睁大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嘴唇嗫嚅了几下,有亏欠,也有难堪,最终他只是什么也没说的走了出去。
床上的女人是方如意,封北的妈妈,名义上的,现在整个人瘦的皮包骨,一双眼睛被削尖的脸衬的极大,有些骇人,他翻动着记忆,现记忆里的妈妈跟眼前的人找不到一丝一毫重叠的地方。
太陌生。
封北想走了,这一趟没必要来,他们不熟。
方如意看出他的念头,“知道当年我为什么不要你吗?”
封北接下话头,“为什么?”
这个问题在他的回忆里占据了一定的位置,他早年很在意,想知道原因。
方如意说,“你不是我儿子。”
封北的眼皮猝然一撩。
“你不是他。”方如意的气息虚弱,眼神却很平静,陈述着一个事实,“所以我不要你。”
封北像是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结肠癌还对人的精神方面有影响?”
方如意说,“我没有精神病。”
封北一语不。
“我儿子死了。”方如意说,“你只是用了他的身体,借尸还魂,我不知道你是谁,但你不是我儿子。”
她的嘴里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话。
封北好似在听一个故事,作为听众,他没给出多大的情绪波动。
方如意苍白的脸上露出笑容,“你不是我儿子,所以这些年我对你不闻不问,可是我得了重病,活不长了,在我死前,我想见见你。”
“虽然你不是他,但你用着他的身体,我见一面,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封北看着面前的中年女人,“你故意的。”
方如意承认,“对,我故意的,我就是要在死前把这些告诉你,憋了一辈子,我不想带到土里去。”
这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她恨这个住在儿子身体里的灵魂,尽管她知道儿子的死是意外,跟对方无关,可她就是恨。
因此她故意说这些话,不让他好过。
封北感觉到了,他觉得荒缪,也很讽刺,亲生母亲说儿子不是自己的,不但弃之不顾,还恨上了,真搞笑。
一刻都不想再待下去,封北转身出去。
方如意的声音响起,“封队长,我儿子喜欢沙子,不喜欢喝水,而你惧怕沙子,对水有一种不正常的渴求,却又没有相关记忆,你早就怀疑了,只是不想面对。”
封北的背部一僵,他打开门,头也不回的离开。
高燃跟着封北走出医院,想问来着,但是他的脸色实在太差,一个字都问不出口,想想还是算了。
封北以为病房里的一席话不会给自己造成多大的影响,就是个故事,没料到当晚会失眠。
高燃在客厅里找到人,他踢掉棉拖坐到沙上,两只脚塞进男人睡衣里,“抽了多少烟?”
封北的嗓音嘶哑,“半包多。”
高燃从鼻子里出一个音,慢悠悠的说,“你身体不行了,我就找个年轻的。”
“……”
封北将指头的烟火掐灭,手抓抓寸头,“她说我不是她的儿子。”那我是谁?
高燃一惊,差点从沙上摔下去,“还说了别的吗?”
封北自嘲的笑笑,“再三强调我不是她儿子,她儿子死了,我是借尸还魂。”
高燃捧起男人的脸,指腹摁住他的眼角,有一点点湿意,“听着,封北,可能你妈说的是对的。”
封北挥开他的手,后仰着背靠在沙上,周身全是沉寂的气息。
高燃够到打火机点根烟,他知道封北听进去了,不然不会三更半夜的不睡觉,跑客厅里抽那么多烟。
这个世界的爸妈就没现他有问题。
不过也不奇怪,他们连他有失眠症都不知道,毕竟这种事就算他不说,眼睛也是能看到一些的,时间一长,心里多少也有个数,不会完全不知情。
人与人不同,有的人比较敏感。
高燃没想过,要是哪天爸妈现他不是他们原来的儿子,会是什么情形,想象不出来,烦恼已经够多了,还是别给自己添加了,真到了那时再说。
第二天,封北约了医生,像那天在医院一样,高燃也陪着封北。
高燃在外面等了没多久,封北就出来了,他连忙问,“这么快?结果出来了?”
封北摇头。
高燃绷着脸,“摇头是什么意思?”
封北揉揉额头,“我的记忆没有问题,我也没有什么心理疾病。”
高燃蹙眉,没有问题?他想起自己的头疼病,也是检查不出问题,“小北哥,你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封北说,“没有。”
高燃一路闷到家,关了门把脸埋在男人的胸膛里深呼吸,“要是有,你别瞒着我,不然我会生气。”
封北抱住他的腰,“好。”
高燃突然抬起头,直接撞上封北的下巴,俩人都疼的闷哼一声。
封北没顾自己的下巴,而是去摸青年的额头,“毛毛躁躁的,你干嘛……”
他的话声在对上青年黑亮的眼睛时顿住,这眼神他相当熟悉,体|内的燥||热一下子就窜起来。
高燃舔|舔嘴唇,笑的特单纯,也特诱人。
封北抽一口凉气,这小样儿真他妈要命,他死死扒住所剩无几的理智,“现在不行。”
“怎么就不行了?快点,”高燃凑在男人耳边,放缓声音轻轻的说,“哥,你弄死我好不好?”
封北忍着疼把人推开,好个屁!一点都不好!就知道享受的家伙,动一下胳膊腿都哼哼唧唧半天!弄死他之前,自己先死了,过劳死的。
高燃眯了下眼睛,一脸受伤的撇撇嘴,“算了算了,不弄了。”
封北扶额,又来了又来了。
他在外头累的半死不活,回家还得砍狗头洒狗血的陪自家小媳妇演。
“我就是想吃你。”高燃叹气,越说越伤心,可怜巴巴的,“最近事儿多,我心里谎,你让我吃,我就能安心下来。”
封北什么也没说,直接把人扛住大步往房间走。
高兴谈个女朋友,不到半个月就分了。
高燃问是为什么分,是不是那个女孩子不能忍受他的洁癖。
高兴说,“她不满意自己的脸,想要整容,整成那谁,金喜善,现在已经在飞机上了。”
高燃,“……”
高兴讥笑,“她问我,喜不喜欢她的脸,我说挺好的,她当是假话,偏要整成另外一个人,我不能理解。”
高燃听出来了,高兴对那女孩子比以前几次要真,想好好谈了,可惜俩人没缘分。
高兴破天荒的问了个问题,“哥,爱情是什么东西?”
高燃也破天荒的认真回答,“生活调剂品,生命,糖,咖啡,茶,人不同,爱情不同,定义不同。”
高兴说,“我不想要了。”
高燃默了默,给他一罐啤酒,“不想要就不要,等你想要的时候再要,反正你还年轻。”
高兴喝口酒,胃里一片凉意,“如果我一辈子都不要爱情,你会不会骂我?”
“不会,”高燃笑着说,“人生是你自己的,我只能给你一点意见,最后做决定的还是你。”
高兴在这一刻下了一个决定,爱情不要了,婚姻也不要了,他会用赚来的钱去资助跟他一样被抛弃的孩子,也许是一个,也许是一百个,一千个,但不会跟谁生孩子,麻烦,没劲,那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现在这样就好,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