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时候，有了这种想法，你觉得自己衰老了，甚至认为自己已经不堪重任……”

桀神色复杂，他和自己的弟弟四目相对，似乎想要从他那难以掩饰的哀伤和自责里，寻找他心灰意冷的蛛丝马迹。

“哥哥，是时间让我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已经走了下坡路，数十年前，在骜降生的那一刻，我就已经知道，自己年老体迈了，面对新的生命，我无法掩盖自己对于抗争时间的力不从心……”

陌苦笑着，语气里面带着凄厉和悲凉，数百年的时间了，他陪伴自己的哥哥，陪伴自己的部落迈过了数百个春秋，他已经不年轻，时光在消磨他所剩无几的生命。

“我只是一个进阶统领，哪怕看起来距离君主只是一步之遥，可这之间的差距却如云泥之别，这一步太过艰难，我耗费半生年华，也不得寸进……”

陌低声说道，他年轻力壮的时候，对于踏足君主的雄心壮志还没有泯灭，可随着百年光阴流逝，他的决心已经荡然无存了。

蜥羽龙部落拥有凌驾大多数龙类的血统，统领级的比例相较以数量取胜的蜥颅巨妖高很多，可即便如此，君主级，也只有自己的哥哥桀一个。

强大如蜥羽龙部落，也已经百余年没有诞生新的君主，只有桀作为首领，独自肩负重任，震慑着虎视眈眈的蜥颅巨妖部落，和燎那个贪婪的暴徒制衡。

“陌，我们是共同出生入死的骨肉血亲，这几百年来，守护部落的不单单是我，如果没有你一直的付出，我孤掌难鸣，如果百年前不是你的牺牲，我不可能踏足君主，如果当初得到那个机遇的是你，我拥有的一切，应该是你的……”

桀的声音低沉沙哑，他感到悲伤，感到不甘，更感到愧疚，如果当初踏足君主的是陌，他可以拥有更长久的生命，更强大的力量。

最起码，如果他没有因为保护自己进阶君主而遭受蜥颅巨妖部落的袭击，他没有身受重创，还可能有自己的后代，延续自己的血脉。

“那是我自愿的，既然当初我决定不惜一切保护哥哥，失去一些又算什么，你比我出色，不单单是实力，对于谋略和隐忍我和哥哥也相形见绌，况且，命运有谁能够预料到，能够看见骜愈发出色，我已经很满足了，我也把他视为自己的孩子……”

陌低声说道，他也是将骜抚养长大的长辈，看着这个潜力巨大的孩子愈发强大，甚至已经不亚于自己这个活了几百年的老家伙，他还是由衷的欣喜。

“我只恨自己不够强，如果我足够强大，就不会因为燎那个混蛋伤害你而忍气吞声，更不会让那个藏匿洞庭湖底的怪物在我们的土地上肆虐百年，我太弱小，弱小到不得不隐忍……”

桀和燎彼此仇视，不单单是因为蜥羽龙部落和蜥颅巨妖部落延续千年的血海深仇，也因为他曾经妄图破坏自己的进阶。

自己的龙血纯度并不比陌高多少，能够有进阶君主的机会，还是靠着父亲弥留之际，用自己的余力凝聚自身的龙血结晶，以君主之血帮助桀突破了瓶颈。

当初自己和陌都是有望踏足君主的进阶统领，都可能成为部落下一任首领，对于一个必须有君主震慑八方强敌的部落，却只有其中一个有机会冲击君主。

桀原本不抱什么希望，哪怕他是长子，哪怕他睿智沉稳，可对于崇尚武力的妖魔部落，战绩更加显赫的陌才是众望所归。

可陌却放弃了这个机会，全力协助自己加封君主，也就是在自己准备妥当，全神贯注冲击君主的那一夜，燎发起了袭击。

那时候他刚刚弑父夺位，蚕食老首领年迈的躯骸加封君主，根基未稳。

可他生性歹毒暴虐，不可能放过蜥羽龙实力空虚的机会，号召大军来势汹汹，想要踏平自己部落千年的宿敌。

桀自然能够预料到自己加封君主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可如果他不尽快冲刺，也许代价会更加难以承受。

那一夜，蜥羽龙部落的全部精锐悉数出动，除了没有自保之力的幼崽，连年老体衰的蜥羽龙也悍不畏死，和那些从泥沼里涌来的蜥颅巨妖，巨亡蜥，巨蜥伪龙血战。

植物炼狱危机重重，将大多数蜥颅巨妖和巨亡蜥震慑，它们大多数都从泥沼发起冲锋，黑压压的巨妖狂潮几乎将泥沼淹没，像是无数的蚂蚁。

蜥羽龙的精锐撕裂了无数蜥颅巨妖和巨亡蜥的躯骸，又被更加强壮的巨蜥伪龙撕成碎片，鲜血四溅如同满天血雨。

蜥羽龙头领们和巨蜥伪龙以命相搏，伤痕累累可见森然白骨，年老的头领被巨蜥伪龙咬断脖颈，被锋利的龙爪拍碎颅脑，身躯坠落在无穷无尽的兽潮之中，尸骨无存。

燎踏足君主，势不可挡，他一次次杀死曾经捍卫蜥羽龙部落百年的战士，将他们的鲜血当做甘甜可口的佳酿，一点点粉碎部落的荣誉和尊严。

他的目标是杀死自己，杀死蜥羽龙部落唯一可能踏足君主的进阶统领，将自己部落的宿敌置于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要让蜥颅巨妖部落自此再无敌手，让整个洞庭湖的大小部落俯首称臣，让自己成为真正的洞庭湖之主，实现他称霸洞庭湖的狼子野心。

陌是一个真正的战斗天才，身强体壮，他比寻常进阶统领强大很多，可依旧不可能抗衡正统君主级别的燎，他只能周旋，为自己拖延宝贵的时间。

可燎并不傻，他知道从始至终对他真正有威胁的都是自己，陌唯一可能拖延燎的方法，就是和他近战，将其激怒，用自己的生命换取部落最后的希望。

当桀成功加封君主，他面前的部落已经死伤惨重，四面八方都是堆砌起来的尸山血海。

无数的残肢断臂散落着，族类死去的眼神充斥着不甘和怨恨，脆弱的幼崽们被凶残的蜥颅巨妖蚕食鲸吞，稚嫩凄厉的嘶鸣让自己心如刀绞。

如果自己部落的战士们是悍不畏死的牺牲，那部落的雌性，老迈的长者，还有脆弱的孩子们，为什么也要为此而死。

连自己部落延续的希望，连那些浴血奋战的同胞们的骨肉都保护不了，身为首领，他无比屈辱和愤怒！！！

当他如同疯魔般杀死一头头挡在自己的巨蜥伪龙，最终来到燎的面前，自己弟弟那千疮百孔的躯骸被那个歹毒的畜生踩在脚下。

他威胁自己，如果想要陌活下去就以命换命，自我了断，换陌的一线生机。

哪怕明知道燎只是想借此抹杀自己，哪怕知道他言而无信，桀也不能对用生命为自己争取时间的弟弟见死不救。

可陌的决定，超出了桀和燎的预料，他垂死挣扎，让自己的躯体扑向燎那削铁如泥的利爪，被洞穿了躯骸，碎骨，内脏，还有暗红色的鲜血喷洒一地。

桀从来没有如此痛恨过任何一头妖魔，哪怕曾经想要杀死他的妖魔不在少数，他可以不去恨那些把自己视为威胁的敌人，可他不能容忍伤害自己亲人的畜生！！！

他那如同疯魔的搏命之势，让可以弑父的燎都胆战心惊，下意识不知如何反应，被桀狂风骤雨般的袭击创伤。

弥漫开来的君主龙威一瞬间就压过了燎，让那些原本还在虐杀蚕食蜥羽龙的巨妖们畏之若虎。

仅存的蜥羽龙发起了反击，他们心中积聚的，对于骨肉逝去的悲痛，对于战友惨死的哀痛，对于肆虐家园的死敌的滔天怒火，都在瞬间喷发。

看着自己率领的兽潮已经溃不成军，大量的精锐力量惨死，还没有完全掌握部落的燎心生退意。

他知道自己继续和一群不怕死的疯子厮杀，只会元气大伤，让其他觊觎自己的君主趁虚而入，哪怕心有不甘，他还是率领大军狼狈而逃。

桀虽然愤怒，可他也清楚自己的实力还不足以杀死燎，穷追猛打的后果，是自己葬身蜥颅巨妖部落的围剿，彻底断送部落的希望。

他收拾残局，也竭尽全力保住了一息尚存的弟弟，可燎手段很歹毒，毁掉了陌进阶君主的希望，甚至恶毒的断送了自己弟弟延续血脉的能力。

十数年后，那个洞庭湖的怪物来了，将所有的大部落囊括在自己的统治下，让所有君主向自己卑躬屈膝。

虽然屈辱，可却也为蜥羽龙部落赢得喘息的机会，转眼百余年的时间，曾经满目疮痍的部落终于走出阴霾，重新恢复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桀加封君主，威慑了那些妄图染指蜥羽龙部落的君主，也让燎的蜥颅巨妖部落数年不敢逾越雷池。

数十年后，他诞下自己最优秀的孩子，也就是骜，天资卓越，数十年就已经达到进阶统领级别，踏足君主指日可待。

可他知道，那一场血战的阴霾并没有消失，哪怕曾经亲眼目睹那场浩劫的族类已经在岁月和暗伤的消磨下渐渐离世，只剩下自己这些为数不多的老家伙还在追忆缅怀。

自己的弟弟，他失去了太多太多，可自己却太没用，根本没有办法帮他报仇雪恨，只能对这些事情绝口不提，彼此沉默。

如果弟弟还有一丝进阶君主的机会，哪怕只有极其渺茫的可能让他延续生命，自己都能不竭余力去得到。

父亲用他的君主之血，让自己加封君主，如果自己的血可以带给陌一丝希望，桀甚至可以流干自己的血液，可他知道这不可能。

他也不敢这么做，部落需要君主，自己的儿子骜还没有真正成长起来，自己还不能交托重任。

只有他才能和燎，和其他心怀鬼胎的君主，和那个想将自己置于死地的怪物抗衡周旋，他必须……

自私的保存自己的力量，哪怕只能看见自己的弟弟一步步迈向死亡，也无能为力。

“哥哥，如果我死了，答应我最后的请求，不要让我的尸骸在泥土之中腐烂，让我这具残躯为部落的后代做出最后一点贡献……”

陌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他本就有很严重的暗伤，这百余年都是哥哥苦心搜寻各种珍宝维系自己虚弱的躯体。

可自己终究敌不过时间，将再多的珍宝投注在自己身上，都是无用功，只会增添他的愧疚。

陌知道，自己的哥哥一直活在愧疚里面，只因为觉得是自己的窝囊让弟弟遭受不幸，可他这些年所承受的苦痛，比自己多得多。

“陌……我尽力而为，可你要答应我，不要再为衰老而悲伤，我会陪你走下去……”

桀的身躯抽搐着，他知道陌的意思，他想让自己的躯骸化为后辈强大的基石。

在妖魔之中，蚕食衰老的同类不算罕见，即使是蜥羽龙，也不是没有过，可如果是自己的弟弟，哪怕是他亲口说出，桀也痛苦不堪。

“谢谢你，哥哥，我并不畏惧死亡，能够以部落长者的身份死去就是我最高的荣耀……”

陌低笑着，似乎并不在意自己不久的将来，将会默默的死去。

“还有，哥哥，提防藏，他野心勃勃，这些年来，他的所作所为我都历历在目，他觊觎首领之位的时间不短了，我害怕，他会……”

陌即将离开，却突然停滞了脚步，他没有回头，只是沉声说道。

“我知道，他一直都贪图这个位子，不管他做出什么事情，都不会让我意外，哪怕是加害骜……”

桀的眼睛不知何时又变得深邃淡漠，他低声说道，没有丝毫的惊讶。

“他难道真的如此歹毒吗，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连部落的未来都可以葬送，骜也是他的血亲，藏是我们的弟弟，当年的那场战争，是哥哥你将他藏起来，才让他避免惨死……”

陌凄厉的说道，他厌恶藏，不单单是因为他的那些肮脏卑劣的小心思，更因为他淡漠亲情，只图自己的私欲，让陌痛心。

“陌，亲情是可以被欲望泯灭掉的，当利欲熏心，当自己的贪婪欲望蒙蔽双眼，还有什么是不可以舍弃的呢，我知道他的本性难改，可念及手足之情，我一直无法割舍……”

桀的语气带着几分讥讽，他觉得自己真的太优柔寡断，这些年来藏暗地里劣迹斑斑，他的胃口越来越大，甚至已经暗中和燎，和那个洞庭湖的怪物接触。

自己毫不怀疑，如果自己被杀死，会被扶持上位的，很可能就是某一天加封君主的藏，而那时，自己的儿子骜，包括忠于自己的所有族类，都会遭遇血洗。

“如果他真对我的儿子出手，我不会再纵容姑息，百余年了，我的手里再没有沾染过鲜血，他们便以为我已经软弱可欺了吗，我从来都不是好脾气，我是一个刽子手……”

桀的眼里闪烁着寒光，洞穴里面的气温似乎骤然降至冰点，一股浓稠至极的杀气喷涌而出，他沉声说道。

“如果我真的死期将至，那也是我摘下藏头颅的时候，我不会让这个蛀虫继续苟活，他会将部落拖入万丈深渊……”

只是可惜，自己没有机会杀死燎那个畜生，更不可能将那个肆虐洞庭湖百年的怪物驱逐出去。

甚至于，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看见骜加封君主的那一天，他只能暗自祈祷。

“哥哥，真的无法避免吗，如果真的有奇迹，你可以长长久久的活下去，看着骜成长为一位出色的首领，他比年轻的你更加出色，他会让部落走向前所未有的高峰……”

陌感到凄凉，自己已经时日无多，可哥哥的生命却更加的岌岌可危，太多的强敌想要他死，如果他的价值被榨干，那个洞庭湖的怪物就会将他抹杀。

“没什么，最起码，还有燎那个畜生给我陪葬，虽然不能亲手杀死他，也算了结一段恩怨，你不必替我难过，我早就看淡生死了……”

桀低笑着，他转过身，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的弟弟，轻声细语。

“我知道了……在我的余生……我会竭尽全力……去辅佐骜，让他更快的成长，他会很出色……”

陌和桀注视良久，最后他转过身，有些佝偻的身躯渐渐消失，只剩下低沉的声音在断断续续回响。

“桀，留给你自己的时间，真的不多了……也许，你真的会走在自己弟弟的前面……”

桀那魁梧的身躯重新伫立在岩壁凸出的巨岩上，他收拢羽翼包裹自己的躯体，那双深邃的眼睛注视着洞穴顶部那些的微弱荧光，默默想着。

…………

(下几周就是考试周了，这几天都在抱佛脚，所以没怎么构思具体怎么写，这真就即兴发挥了，去复习复习，虽然感觉没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