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孔武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似乎没有看到裴楚一般,只是遥遥望向远处长街,低声呢喃。
“竟然消失不见了?”
“彭都头?”
裴楚在旁边又喊了一声。
彭孔武这才像是注意到裴楚一样,朝裴楚问道:“方才你是忽然就丢了栾秀才那几人的踪影?”
“对,就在这个街口。”
裴楚轻轻点了点头,忽然有些奇怪道,“都头认得我?”
“白日见过两面,如何会不记得。你是哪个村镇的,叫什么姓名?”
彭孔武随口问了一句,目光不时望向空荡荡的长街,神色似乎依旧在思索着什么。
裴楚心中有些惊讶,他自觉在众多乡民里面没有什么存在感,没想到这个彭都头一两次照面已经将他记住了。
“裴楚,观前村的,这次是邻里有事,跟着一起来县城。”裴楚简单地说了下自己。
“同村邻里么?”彭孔武面上微微有了一丝讶异,上下打量了裴楚一眼,“看你也是个多事的。”
“常受人照顾,有事自然要帮衬。”裴楚笑了笑,看着彭孔武的神色,问道:“都头怎么会在这里?”
“我一路都跟在你们几人身后,在城隍庙外守了小半夜,等的就是他们,呵,煽动人心,糊弄愚民。”彭孔武轻哼一声,神色又沉了下去,“可惜栾秀才和那两人,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藏匿了踪迹。”
“跟在我后面?”裴楚心中一震,这时候有些明白过来,“还真是黄雀在后啊!”
他在县衙门口的时候发现不对劲,这个彭都头恐怕也有所察觉,只是三言两语驱散了人群,又因势利导地将一些无法回家的乡人送到了荒废的城隍庙,自己在藏在暗中观察。
不得不说这彭都头还真有点手段。
可惜裴楚跟丢了,这位彭都头同样失去了对方的行藏。
“那彭都头,能否和我说一说关押起来的乡人?”裴楚想到眼前这人的身份,还有他之前的打算,开口问道。
彭孔武一手扶着腰刀,又打量了一眼裴楚,“这里面的事,三言两语说不清,你明日就将乡人们带回家去。事情完了,自然会有结果。夜深人静,城内有宵禁,别在街上逗留了,回城隍庙去吧。”
裴楚点点头,他对这县城本就不熟悉,且到处都是黑漆麻乌的,稍微个不注意,还要迷了路。
正要转身离去,忽然远远的一阵凄厉的尖叫声传了过来
“彭大虫!”
“大虫!”
“彭都头!”
“快来救救七哥!”
从长街上飞奔而来的是一个惊慌所错的身影,一路喊一路叫,一只脚穿着草鞋一只脚光秃秃的,似乎鞋都跑掉了。
“这是那个……”
裴楚看着这身影跑近了,隐约认出好像是白天在县衙门前的那个泼皮。
耳边彭孔武的喝问声已经响起:
“白贼七,你这厮大半夜的又跑进城来?”
白贼七惊恐地冲到了彭孔武的身前,一把抱住了对方的大腿,鼻涕眼泪似乎都留了下来。
“彭大……都头,你可得救救七……救我一命!”
“放开,你这厮又怎么了?”彭孔武面上升起不耐之色,似乎下一刻就要将这泼皮一脚给踹飞了出去。
白贼七却越发将彭孔武的大腿抱得紧紧的,身体似乎打起了颤,“彭彭大虫,救命啊!当初我们去偷看张寡妇洗澡,可是我替你把的风,还挨了一扫帚……”
“你这厮在这胡言乱语什么?”
彭孔武面色黑如锅底,伸手一把拎起浑身像是没了骨头的白贼七,“说,出了什么事?”
白贼七面色煞白,被彭孔武似乎站都站不稳,口齿打颤道,“鬼啊!水鬼啊!大虫,那浦水里真的有水鬼啊!”
“胡说什么。”彭孔武呵斥了一声,“你又在哪吃酒喝醉了,发这酒疯呢?”
“没,没醉。”白贼七颧骨凸起的脸颊难得的有了几分认真,“可真让我见着了。”
“真有?”彭孔武声音微微拔高了几分,瞪着大眼睛看着白贼七。
“有有。”白贼七忙不迭叫道,“我骗谁也不能骗你,今晚我和人吃酒,回家走到那拐苇沟那一段,可巧被一泡尿憋得慌,结……结果,一泡尿刚撒完,就看到了,它它……它要来抓我啊。”
彭孔武神情一凛,推搡了一下白贼七,“走,带我去瞧瞧。”
“不不不……我不去……”白贼七头摇得似拨浪鼓似的,双手抓着彭孔武壮实的胳膊挣扎着就想要跑。
“不去也得去。”
彭孔武却已经一手扯着白贼七的衣领,刚要离开,忽又转头又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裴楚,问道,“你既然是个好事的,也算有点胆气,可要跟我去看看?”
“我?”
裴楚没想到彭孔武会突然问自己,有些讶异道。
彭孔武点点头,指了指白贼七,“这厮向来不可靠,若真是有腌臜的东西,还是得有个人在旁照应着。”
“他说的能信?白天他在县衙前也说有水鬼的?”
裴楚看向白贼七,白天在县衙门前,对方就有和那个栾秀才较劲,怎么看都像是演戏。
“那是七哥收了钱来吓唬你们这些乡民的。”白贼七听到裴楚这么一说,立刻叫了起来,“我原也不信,可他娘的真让七哥撞上了。”
“你还收了钱?”彭孔武眼睛一瞪。
白贼七立刻缩了缩脖子,低声道:“那是人偏要送我的,我就帮着说几句话。”
“你等会与我说个清楚。”
彭孔武抓着白贼七的衣领,冷哼一声,又朝裴楚道,“他惯爱扯谎,嘴里没几句真的,只是却不骗我。”
裴楚心中暗道:“早看出来你们两个有奸情了。”
不过这次他却没拒绝,“我也想看看水鬼是什么东西?”
从白贼七说收钱吓唬乡民,再到那个栾秀才突然出现,裴楚已经听出了一点背后的东西。
再一个,裴楚心中还隐约有个想法。
前两次他遇见了虎媪、黄鼠狼,无字书出现了道术和修炼法门,他很想再看看遇见其他诡异事物,无字书会不会再有反应。
……
城隍庙。
烧灼的篝火渐渐暗淡。
哭喊的声音早已消失,一群老幼妇孺或坐或躺,已经没了闹腾的精神。
夜深人静,隐约响起的不过是几声抽噎和哼哼唧唧无法入眠的叹息。
一阵阴恻恻的穿堂风从坍塌的院墙吹进了大殿。
几个躺在铺了层干草地上的妇人轻轻打了个寒颤,紧紧搂住怀中沉沉睡去的稚子。
倏然。
在大殿门边堆叠的一些旧衣物忽地轻轻动了起来。
那是方才跟着栾秀才的两名随从挑来的,其中除了有孩童的乡人拿了几件临时遮盖一下,大多数人不论是对那些充饥的蒸饼,还是御寒旧衣物,都没兴趣。
然而,在此刻这些旧衣物仿佛被人拉扯一般,一件跟着一件飘了起来,悄然盖到了那些或是入睡或是只是闭目叹息的乡人身上。
……
“饿啊!”
不知何时,忽然有人喊出了声。
静谧的城隍庙内,悉悉索索的声音接二连三的响起。
整个大殿内,不论男女老幼都仿佛梦游般从地上爬了起来,只是这些人身上,不知何时都穿了一件件红衣。
那红衣极不合身,但却如同长在这些人身上,将人套得紧紧的。
“饿啊!”
又是一声仿佛风声呜咽般呼喊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一个穿着红衣,双眼翻白的小小人影,咔嚓咔嚓仿佛提线傀儡一般移动着身体。
砰!
大殿旁放着的另一担子里,几十上百个蒸饼被打翻在地。
整个城隍庙内,登时人影凌乱,动了起来。
响起了一阵饿狗抢食般的咀嚼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