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迟滞了天津之行的计划,张子山深夜里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落得满地,心中一阵踌躇……
西墙根儿的几枝白天还在盛开着的梅花头顶已经压上了厚厚一层白雪,穿着红色的连衣裙在这冰天雪地之中孤傲的挺立着……
张子山知道,这场雪下来意味着春节之前恐怕是去不了天津了,很多事情在心里翻腾起来,感慨着,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一场风波不断的清产核资过去了,张子山心里比谁都明白,这只是一剂催化剂,短暂的药力之下激发起了各家企业的积极性,是因为这可怜的积极性才有了目前回光返照的企业盈利,小作坊的体制不变,空谈发展和未来似乎只是惘然,但是鉴于目前村里的情况,冒然转型似乎又是一种极端的冒进,张子山的心里陷入了矛盾中……
看着一夜的雪越下越大,三十几年的经验让张子山知道,这场积雪要到春天才会彻底融化,可是村里企业内部的积雪呢?张子山突然感到一阵阵的力不从心……
搞企业抓经济似乎是自己这个门外汉难以企及的高度,自己极度匮乏的经济知识就想着飘着的雪花儿似的泛着苍白和软弱,不学习肯定不行,但是短暂的学习又能给村里的企业带来怎样实质性的转变呢?张子山伸出手掌接住了几片雪花儿,转瞬间,在手心里已融化……
左晓晴披着军绿色的棉袄走到了门口,看了看若有所思的张子山和天上恣意横飞的飞雪,沉默了片刻,说:“去天津的计划得靠后了吧?别心急,大不了过完年再去呗!”
张子山回头看着,“晓晴啊,我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这样做究竟是对还是错,你也知道自从我当上这个工业办公室主任以后,企业上的人已经抓走了十一个了,尤其是六叔……”
左晓晴伸出胳膊来挽住了张子山的身体说:“爹不是说了吗?干事情哪有不得罪人的啊,村里的乡亲们可都传遍了,都在说你的好呢,说你有魄力,有魄力咱村子才会有希望!”
“恐怕也不尽然吧,都说我好?你记得晓晴,凡事都有对立面,有多少人叫好就会有多少人戳你的脊梁骨,这些,我心里都能感觉得到,但是眼下的我只能硬着头皮往下做……可是万一真得做错了……”
左晓晴给张子山点上了一根香烟,“听你这话这可不像你了,畏首畏尾可不是你一贯的作风啊,现在国家的政策越来越活了,就说着办企业吧,是一开始就有经验啊,那报纸上不是都说了嘛,都是摸着石头在过河……万一真要错了的话……错了再改嘛!”
张子山吐出嘴里的烟,白色的烟席卷起眼么前儿的飞雪,伴随着一口浓浓的哈气转眼消失不见了,“晓晴啊,这可不是咱家承包的企业,这可是全村的经济命脉啊,船小好调头,可是村里的这艘船可是不算小啊,这十几家企业的背后都是一户户的家庭,都是一个个具体的村民啊,就像六叔,六叔的厂子一垮,整个家就都垮了……”
左晓晴说:“不是给你拿了一万块钱给六婶她们拿过去了吗?”
“钱是给了,但事儿不是这么个事儿……很多事情啊,比我之前想象的还是复杂多了,想着容易做起来难啊……你知道吧,一将无能累死三军!我这个二把刀可千万别把咱村儿的企业给领偏了道儿才好啊,可是真正的方向在哪里?我心里想的就一定是正确的吗?”
左晓晴搂着张子山的胳膊说:“我知道你身上的压力大责任重,我呢又没什么文化,帮不上你,哎……”
张子山摸了摸左晓晴的脑袋,“别这么说,要不是你在家里伺候这一大家子,我哪能这么自由的舒展拳脚啊,走吧,回屋去吧,别冻坏了!”
“对了子山,明天我和你们一起去看看六叔去,我新缝了几双袜子鞋垫儿,我想给六叔送过去……”
“嗯,一起去……”
……
第二天一大早张子山起来,院子里的雪早已经被左晓晴扫出了一条道儿来,看着这条镶嵌在白色里的鹅卵石小道儿,张子山笑了……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看着西墙根儿的梅花,张子山感叹着说……
“起来啦!孩子已经送到娘那儿了,你等着啊,我去给你把豆浆热热!”左晓晴从胡同里扫完雪一进门说。
“我先把车热热……”
没一会儿张发奎的两个儿子来了,几个人坐上吉普车,这一丁点儿军绿色驰骋在这无尽的白雪茫茫里……
浮生只合尊前老,雪满长安道。
好一会儿车才到了地方,张子山拉着左晓晴走在最前面,跟值班室登记好之后四个人走了进去……
隔着隔离护栏,张子山和他六叔四目相向,半晌,都没有人先开口说话,左晓晴几次欲言又止,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六叔啊,你看这……”
张发奎笑着说:“坐吧大山子,晓晴也来了啊……”
张子山低着头说:“六叔……我……”
张发奎一看张子山这样子厉声喝道:“抬起头来!大山子!整得好像是你犯了错误似的,抬起头来!看着你六叔我!”
张子山缓缓地抬起头来,“六叔,是我让你受罪了……”
“这都是你六叔我活该,上次你爹和你娘来我不是都跟他们说清楚了吗?你六叔我这就叫作自作自受!还好,企业上的事儿都试过我自己的手,没有连累到我这几个儿子……”
左晓晴把手里的袜子和鞋垫递了进去,张发奎身后的警察大声呵斥着:“干什么呢?把手拿回去!”
左晓晴赶紧把手缩了回来,张发奎笑着说:“你们放心,我在里面的这段日子里啊早就想明白了,只是放心不下我这几个儿子……”
张家老大和老三赶紧上前哭着说:“爹……我们没事儿,爹……”
张子山说:“六叔,有个事儿想征求一下您老的意见,我呢想组织村里的企业上的人去天津大邱庄和胜芳镇学习企业经验,我……想带上老大和老三去,不知道六叔您的意思是……”
张发奎不假思索地说:“好事儿啊!这可是好事儿啊!你们俩给我听好喽,好好跟着你们大山哥学知道吗?”说完看着张子山爽朗地笑了起来……
左晓晴看着眼前的一幕眼睛湿了,她这道,虽然外面还在飘着雪,但是六叔和子山之间的积雪似乎已经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