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丁，还愣着干啥？赶紧叫人啊。”刘振华小声埋怨了丁亚川一声，接着向他介绍这两位重量级的来客，“这位是咱们的管市长，这一位，是市发改委季主任！”

丁亚川到现在还没回过神来，木讷地打着招呼：“管市长您好，季主任您好！”

“小丁，不要拘束，来，坐过来说。”管忠明脸上露出和煦地笑容，对他招了招手。

丁亚川应声坐到市长身边，仍有些忐忑，不知道刘主任和这两尊大神找自己究竟为何。

管忠明轻轻瞥了他一眼。丁亚川虽说是坐了下来，但腰板仍一丝不苟地直直挺着，半个屁股坐在椅子的边缘一动不动，全靠两腿支撑着身形。心里不由地暗叹一声，对丁亚川的印象大打折扣。早闻青蓝会的掌舵人是一个青年才俊，没想到今日一见却是这般模样，顿时让他感到有些索然无味，对身边的季主任挥了挥手，“老季，你把事情跟小丁说说吧！”说完便向后一靠，闭目养神，不再言语了。

老季可是在官场沉浮了大半辈子的老人了，市长从前到后态度的转变他怎能感觉不出来？心里马上给接下来的谈话定下了基调。

“小丁，听刘主任说你挺有能耐，青山篮球基金会和青蓝会体育用品公司都出自你的手笔。能跟我们说说，当初你是怎么会想到要做这些事情的？”

“嗨，哪有刘主任说得那么神，我也只是跑跑腿罢了。”丁亚川谦虚了一句，惹得静坐在一边的管忠明忍不住微皱了一下眉头。

当然，丁亚川是捕捉不到这个细节的，他以为两位大领导这次过来，是想了解一下关于基金会和体育用品公司的事情，便继续介绍道：

“其实我们最初的想法，是成立一个专门扶持咱们青山青少年篮球发展的民间组织。在我们青山市，篮球已经成为老百姓生活中的一部分，更有许多青少年、儿童积极地参与着这项体育运动。可是每个人、每支球队的条件又各有不同。据我们了解，很多民间球队因为资金方面的困难而面临着解散，还有不少优秀的小球员因为家庭的条件而不得不放弃他们最喜爱的运动。所以，我们成立这个基金会，就是为了帮助这些球队和球员，让他们可以安心地去实现自己的梦想。”

丁亚川说得有条有理，老季听后点了点头，追问道：“那个体育用品公司呢？又是什么情况？”

“呵，”丁亚川惭愧地笑了笑，接着往下说道：“本来我们并没有打算进行什么盈利性的项目，毕竟基金会本身是一项公益性质的事业。可是在我们举办了一次球衣的义卖活动后，让大家发现了这里边的商机，可以通过经营体育用品，为我们的这项基金创造可持续发展的利润。恰巧在这个时候，有两个快要倒闭的厂子前后找过来寻求帮助，所以才会有后边成立出来的体育用品公司……不过季主任，在这一点上我可以向您保证，我们成立这个公司的目的，绝没有从中谋取私利的想法。我们还是没有忘记发展篮球产业的初衷……”

“篮球产业？”管忠明听到这里，半睁开双眼，说了一声，“小丁，你就给我们详细地说说这个‘篮球产业’吧！”

“哦，是这样的管市长。”丁亚川半蹲的两条腿有些麻了，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在咱们青山，篮球产业最早的雏形仅限于一些民间的教育培训机构。但通过我们这段时间的经营，也逐渐摸索出其他相关的市场需求，比如球迷的市场、体育用品的市场等等。现在我们的体育用品公司已经开发出球类、服装类、器材类等系列产品，这些产品都己经通过网络销往全国各个城市，而且接下来还会不断地开发出更多更全面的产品线。”

“有了这些篮球产业的良性发展，给我们带来坚实的经济基础，我们就可以加大扶持篮球运动的力度，我们青山市，就可以培养出更多优秀的篮球运动员。再加上之前咱们青山杯联赛的比赛视频不断地在互联网上传播，以及我们与省体委约定了连续五年省联赛的冠名赞助。也许用不了多久，篮球就会成为咱们青山市的一张新的名片！”丁亚川越说越投入，管忠明也跟着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伴随着他的话，眼神也逐渐炙热起来。

“好一张新的名片！”管忠明忍不住赞道，面上又重新露出那如春风般的笑容，“不瞒你说，这次我们找你来，就是对你说的这个‘篮球产业’感兴趣。你也知道，我们青山市曾经因为发达的小手工业而辉煌过，近几年却因为错过了互联网时代，导致经济衰落下来，想从半路赶上全国的脚步，这是很难的。不过好在，现在的市场细分的趋势越来越明显。就拿跟我们相邻的滨州市来说，他们市专攻皮鞋市场，现在也有了自己的城市品牌。而我们青山市，同样也能以篮球产业为契机，重振城市经济啊！”

丁亚川也被管市长这番激昂的讲话带动起情绪，他兴奋地说：“对啊，我们青山市是有这个底子的。在民间有很多作坊、工厂苦于找不到方向。如果能让他们转型，大家一起投入到篮球产业中来，那将会是一股不容小视的生产力量！”

“好！好！好！”管忠明开怀大笑三声，对候在一边的老刘赞道：“刘主任，你篮球发展的工作做的好，在识人选人上的眼光更好啊！这个小丁同志，很不错嘛！”

刘振华擦擦额头上的汗，谦虚地说道：“小丁这孩子就是有些慢热，您别怪他就好。”

“诶~。像这样的人才，我怎么会责怪呢，我招揽还来不及呢！老季，那个表你带了吗？让小丁填一下！”

看到管市长现在心情再次大好，老季脸上也跟着露出笑容，从手边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张表格，和善地递到丁亚川面前，“小丁，来，这个表格你填写一下吧！”

丁亚川拿在手中一看，是一张名为《青山市人才引进申请表》的表格，里边的内容和以前找工作时投递的简历差不多，只是在表格最下方多出了一些福利待遇相关的说明。他有些莫名其妙，抬头看向季主任，“季主任，您这是……？”

季主任笑道：“嗨，小丁，这只是必须要走的一个流程，你只管填了表就好，后边的人事调入的工作我来安排。”

见丁亚川还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他只好继续解释道：“咱们青山市政府要成立一个‘产业结构调整领导组’，目的就是对本市原来形成的落后产业进行转型提升。而且市委初步定下的方向，就是发展篮球相关产业，从而达到整个城市经济转型的目的。而你正是这个领域里的先驱者，所以市委决定吸纳你加入，成为我们领导组中的一员！”

“啊，这怎么能行？”丁亚川本能地一口回绝道，“我现在还有基金会的工作呢，实在是走不开啊季主任。”

季主任哈哈笑道：“小丁，你就别忽悠我了，老刘都和我们说了，现在基金会和体育用品公司都有你徒弟在管，你哪还有什么脱不开身的工作？这对你来说也是一个成为公务员的好机会，你可要好好把握啊！”

丁亚川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开了口：“感谢两位领导的好意，我个人有些特殊的原因，实在是没有办法接受。”

“哼。”管忠明冷哼了一声，“你所谓的特殊原因就是因为要陪你的儿子吧？小丁，在这方面上，你的思想可是有些狭隘了！古有霍去病将军‘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远大抱负，今有无数改革人士为了祖国的发展牺牲个人的利益。你空有一身好本事，为什么就不肯发挥出来为国家为社会作贡献呢？”

见管市长把话挑明了，丁亚川索性也放开了，“管市长，人各有志，在我眼里，陪伴儿子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事业，您就不要再强求了。更何况，古语有云‘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我管好家事，不也同样对国家，对社会有帮助吗？”

“你！简直是强词夺理！”管忠明怫然起身，懒得再同他争论，挥袖走出了办公室。

季主任也站起身来，对刘主任说了声：“你再跟这家伙把道理说说清楚。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就分不清轻重呢？”说完，没再看丁亚川一眼，朝管市长追了过去。

两位领导走后，刘主任盯着丁亚川看了半晌，苦涩地开口道：“小丁，你……”

丁亚川微笑地打断了他，“刘主任，您别说了。我知道我这个选择显得很自私，刚才我说的那些话也有些意气用事，你让我回去好好琢磨琢磨，一定会给您一个满意的交代！”说完，起身也离开了篮协办公室。

走出门外，丁亚川脸上的笑容早已不见。其实在他心里也很纠结，为大家还是顾小家，换作大多数人，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去选择前者。可相较之下，他更不愿看到小炫那失望孤单的眼神！

一路上胡思乱想着，丁亚川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把车开回到家的。刚进门，就看到坐在客厅等着他的老婆儿子。

“刘主任找你有什么事吗？怎么回来脸色这么难看？”妻子看出他有心事，关心问道。

丁亚川勉强挤出个笑脸，“没什么事，就随便聊了一会儿。哦对了，晚饭不用叫我了，我突然觉得有些累，去睡一会儿。”

说完便走进卧室，一头扎进了床上。

没过一会儿，他就听到“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脚步虽然很轻，但还是让丁亚川分辩出，走进卧室的是穿着大号拖鞋的儿子。

儿子走到他身边停了下来，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似乎呼吸也是小心翼翼的。

“小炫，你在干吗？”丁亚川头还蒙在枕头里，闷声闷气地问道。

丁小炫这才松了口气，坐在床边问道：“爸，原来你还没睡着啊？你是不是有心事啊？”

丁亚川翻过身，把儿子搂了过来，小炫也很乖地顺势趴在他的胸口。

“儿子，爸爸是遇到一个比较难做的选择题。”

小炫还是那么天真，老气横秋地说道：“原来是这样啊！是什么题？语文还是数学？你问我啊，我最会做选择题了！”

丁亚川叹了口气问道：“我问你，如果牺牲你一个人，却能让更多人幸福，你会怎么选择？”

小炫毫不犹豫地说道：“我当然选择牺牲了啊！老师给我们讲过很多英雄的故事，没有他们牺牲，就没有我们现在的好生活啊！我要做英雄！”

“那如果是爸爸为了让更多人幸福，就没有办法陪你了。你还会这样选择吗？”

“嗯……”小炫沉默了，过了很久，他才发出声来，“如果是这样，我还是会支持爸爸去做那个英雄！”

丁亚川笑着摸摸他的小脑袋，“行了，爸爸知道了，你出去找妈妈吧，我想睡一会儿。”

丁小炫很乖地从爸爸身上爬起来，“踢踢踏踏”地走出卧室。

儿子越是这样懂事，丁亚川就越是难以放下对他的陪伴。他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纠结。在纠结中，他居然真的给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在梦中自己的四肢竟然被绳索捆绑着，而绳索的另一头，分别有四匹马在往不同的方向奔跑。

小炫就骑在其中一匹马上，他显得有些慌乱，很想控制住胯下的烈马，嘴里不停地哭喊着：“爸爸，爸爸，怎么让它停下来啊，我不想让它再往前跑了，我是支持你的啊！你要做一个大英雄！”

而另一匹马上骑着的是管市长，他扬鞭策马，回过头问道：“小丁同志，你快一点作决定，青山有很多企业等着我们去帮助他们呐！”

丁亚川猛地回过头，发现另外两匹马上分别是陈路森和周立军，他们也在叫喊着：“丁老弟（师傅），你赶紧回来吧，基金会和公司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处理呢！”

四匹马就这样不断拉扯着他的身体，可他在梦里居然产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这就是传说中的五马分尸吗，还有一匹马去哪了？怎么我一点都没感觉到疼啊？

低头一瞧，发现原来自己的胳膊和腿都已经被拉扯得很长很长，可偏偏就是拉不断！

他心里大惊，想喊，却又和以前的那个梦一样喊不出声音来，只能绝望地任由着四匹马将他的四肢无限拉长。

“呼——”丁亚川猛地坐起身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发现身上已被汗水湿透。他抬头看了看窗外，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他用力地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一点，拖着沉重的身体，从卧室里走了出来。

妻子正陪着小炫在餐桌上写着暑假作业，丁亚川已经没有力气和他们打招呼了，只是向他们点了点头，走进了书房里。

丁亚川在书房里接连抽了两支烟，才缓过劲来。此时的他已经清醒地意识到，无论是选择哪一边，他都会感到纠结。于是他做出了一个决定，必须要想一个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