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云莺楼挤满了更多的男人。昨夜已见过流音之人是为了买下她,没见过的则是慕名而来。
“这个呢?”几个男人聚在一起,指向身边女伴问着别人。
其他人则是皱眉摇头,“美貌比不过,更别说那出尘的气质。”
“那她呢?”男人抓过另一个妆容精致且貌美如花的女子。
“这个嘛......”众人脑海中不由浮现出昨夜花簇间的睡美人,突兀发现,原来只着淡妆更能凸显气质。而眼前这人,美则美矣,在那样夺人心魄的睡颜面前,却根本不能与之相比。
众人虽不说话,但看他们的模样便知晓,云莺楼这些头牌都比不上新来的那个花魁娘子。
“这个也比不上,那个也比不上,你们倒是同我说说,这花魁到底长得什么模样!”
“我来说我来说!”
一时间整个花厅嘈杂异常。
二楼包厢内,一名穿着华丽的男子喝着手中美酒,嘴角绽开妖娆一笑。以明珠制成的发冠,随着他的动作叮当作响,如他的声音一般,悦耳动听。
“花魁么......呵呵......”
花厅内,所有烛火突然被人熄灭,嵌满夜明珠的舞台,绽放出迷幻的光芒。所有音乐停下。
短暂的静谧过后,轻盈的筝音从远处传来。
“......露华染清息......飞霜点墨兮......”歌声若隐若现,宛转悠扬。
依旧一袭白衣,流音由上而下旋转降落于舞台,玉足之上,银铃作响。
“流音拂云息,雾漫漫兮。觞杯触水息,炉烟暖琴兮。扶鸾摇风息,莲落悄兮。”低眉敛目,流音兀自轻舞,歌声细腻如低语。
云袖飞舞,丝带飘飞,时而挽指做蝴蝶,时而轻飞如白鹤。
“霖气乱神息,碧落已穷兮。萤火挽魂息,轮回往兮。游纹叹冥息,卧月伏眠兮。听灵息,遣河灯去杳兮......”
微微抬头,流音看向二楼角落,心中的酸楚,瞬时抵过浑身的伤痛。
他明明就看到她了,却看着她被人掳走,看着她被人伤害,看着她深陷囫囵!
无歌,她醒来后认识的第三个人,此后,便这么形同陌路吧。
而远处,看着流音泛红的眼中一闪而过的恨意,无歌蹙眉。他本意,并非要她恨他......
“远山浅,浅浅浅连木华迷殇,夜夜夜笙凉。”流音的声音中夹杂着淡淡的凄凉,若不能逃出去,那么,她情愿死去,“弦断,断断断去几许柔肠,声声怅。舞霓裳,倾倾倾倾雪上流光,独罢殇殇殇,千载一梦付黄粱。封尘望......陌上桑......”
筝音断,歌声停,衣袖轻垂。流音垂首,握紧掌心的茶杯碎片!
整个云莺楼陷入诡异的静谧。所有人都忘了说话,痴痴地看向台上的流音。风尘女子不都该妩媚妖娆么?却为何独独她,与众不同。
包厢里,男子被酒呛住,湿了衣衫。他诧异地看着楼下的流音,这女子,与死去的桃依简直一模一样!
说起来,那个从小便与他玩到大的桃依,已经死了三个月了啊......
男子微叹,他女人虽多,知己却只有几个。本以为大家都是富贵命,却不想三个月前,同时失去两个。若有轮回,来世但愿她们投身于寻常人家,一辈子无忧无虑。
于身前洒下一杯酒。
桃依,金小戈,这杯酒,敬你们
“看她的模样,该是受了折磨不得不从。罢了,看在你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份上,我便救你一次。”男子自言自语间,摘下腰间玉佩丢给身后两名侍卫,“去告诉那个梅姨,这女人我要了,把她带来。”
“是!”二人退下。
待二人退下后,男子抬眼看向对面,从方才起便一直看着他的男子。显然,那人听到了他的话。
居然是他!
无歌看着对面的男子,那人长相英俊有之,却多了些女子才有的柔美,难怪那么多女人为他寻死觅活!难怪,他要救流音。
可流音并非桃依,这男人又实在花心。无歌蹙眉,他不放心流音于他独处一室!
舞台上,流音本已打算好,若是不能逃出去便毁了自己,却不料梅姨突然匆匆上台将她带了下去。
这下众人不高兴了,纷纷拍桌怒吼!
“梅姨你什么意思!?”
“对啊!为何将她带下去了?”
“快些带上来,大家伙还等着买她呢!这生意还想不想做了你!”
“对不住啊各位官人。”梅姨擦拭着额头细汗,陪着笑脸上前为他们倒酒。这生意她想做啊,可楼上那位爷她也惹不起啊!
方才那两名侍卫来找她,真真是吓得她腿软,没想到找来个花魁却也把这王城里的大佛给招来了。梅姨暗啐,若那人要买流音,她定是不敢狮子大开口,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花魁娘子呢,已被一位官人买了去......”梅姨有苦说不出,见众人越发生气,急的手足无措!
“我出双倍价钱!”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一个声音。
众人纷纷回头望向来人,乍一看去,首先看见到的便是他脖颈上那条五光十色的锁链,而后才是华丽的衣裳,以及虽还有些稚气却已出具轮廓的脸貌。
“哪里来的小毛孩?快回家吃奶吧!”众人听来人口气颇大,本有些畏惧,却不料只是个小娃娃,纷纷不屑地赶着他!
“流音人呢!?”只见年轻男子挤开众人,拽住梅姨手臂!
“她、她、她被带到那间包厢去了......”梅姨没想这人看起来挺小,力气却如此之大,捏的她手疼!想来该是练家子,再看他的穿着,该是富贵人家,她也惹不起!急忙指向二楼,买走流音那人所在包厢。
不过就是弄个花魁娘子出来么?怎么竟招惹些惹不起的主!梅姨有些后怕,这流音看来也并非寻常人家,她之前那么对她,将来定是要遭报复了!
“该死!”那人放开梅姨,一跃而起,破窗而入!
包厢内,流音狠狠地瞪着方才欲轻薄他的男子!之前她刚被带到这里,被人推入房间,随后便被人从后方抱住腰身。
大惊之下,扇了那人一巴掌,而后便见一人破开窗户冲了进来!
“家姐!”来人一把抱住她,紧紧拥住!
流音愣住,他唤她,姐姐?
为何,她竟会觉得抱住她的年轻男孩,很熟悉?
“啧啧......”门边,男人揉着有些发疼的脸颊,似笑非笑,“不仅长得一模一样,就连脾气都一模一样啊。小赋,若非你亲眼见到桃依死去,我都要怀疑这人就是桃依了!”
漆雕赋红着眼放开流音,撇着嘴看向那人。
“季大哥,不许你欺负她!”他紧张地护住流音。
原以为流音有姐夫护着,不会出事,却不想他赶来阳城时,竟听别人议论流音花魁如何貌美!幸而,买下她的是季大哥!
不过......姐夫呢?怎会放任她流落烟花之地?
“小赋。”季冉笑着摸摸漆雕赋脑袋。
“我不是小孩了!不要摸我的头!”漆雕赋不满地拍掉季冉的手,“季大哥你怎会在这里?”
“唔......我只是路过此地,来见识见识所谓的花魁而已。”季冉无奈地说道,“我只是见她与桃依样貌一样,有意帮她一把而已。”说罢,他扬扬下巴,示意漆雕赋看向流音掌心。
漆雕赋低头看去,流音掌心鲜血滴落。里面,是已经嵌入掌心的陶瓷碎片!
“家姐!”漆雕赋哽咽着帮她拔掉掌心碎片,掏出怀中药瓶,“疼么......”
眼前,浮现出桃依脖颈蹦出鲜血那一幕,漆雕赋眼中滑落泪滴。他又没有保护好她......
流音僵硬地拥住漆雕赋。这个人,只一滴泪,便让她心疼不已!
她缓缓伸出左手,抚摸着他的发顶,轻声哄道:“乖,我没事,不疼的。小赋乖,不哭。”这个动作熟练的,似乎已做过无数次。
漆雕赋与季冉身子几乎是同时僵住。
“唉......”季冉微叹,鼻尖突兀有些反酸,而后摇扇离去。
漆雕桃依从前,便是这么哄小赋的,他们这些朋友看多了,也都习惯哄着他。如今,这熟悉的一幕,竟让他无比怀念从前几人聚在一起的时光。
桃依与小赋,着实让人心疼。一个找寻了几年,却在找到至亲时死去。一个刚与亲人相认,还来不及多说几句问候,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去。
这流音,就当是老天爷的补偿罢。远处,季冉抹掉眼角光亮。
楼下,众人看着包厢内发生的一切,终于有人忍不住问梅姨,他们究竟是些什么人。
梅姨一咬牙,转身道:“没听他姓季么?喜风月场所,一身珠宝华丽异常,长相俊美妖娆,又姓季!天下能有几人?”
众人大惊!
“季、季......”
“呵呵,”恰在此时,季冉走到楼下,轻笑一声,“没错,在下季冉。”
说罢带着侍从离去。
传闻,太傅季冉乃是**才子,为人花心得很,喜去烟花之地,却偏偏生得比女子还要美上几分。所以即便他伤了再多女人的心,也还是有人为他寻死觅活!
传闻果真不如一见!
“家姐。”包厢内,漆雕赋平复心情看向流音。
“唉,”流音叹气,果然,所有人都只是因为她的容貌而关心她,“我不是漆雕桃依。”
“嗯。”漆雕赋毫不在意流音的否认,“我知道你叫流音。”
“那你......”这下轮到流音惊诧。
“但此后,你就是我的姐姐。”漆雕赋笑的像个吃到糖果的小孩,眼底,却是深不可测的悲伤,“因为能像方才那样给我温暖的,除了家姐,就只有你。”
那样熟悉的温暖,那样熟悉的感觉,他不想再失去。以后,他会骗自己,流音就是桃依,他也会忘记,桃依已经死去。
“唉......”流音微叹,她有些不忍见到他失落哭泣的样子,从前,似乎便有这样一个人,让她一直哄着一直宠着,“反正,我也忘了从前的事,若你不嫌弃我没有出身,不嫌弃我记不得之前的事,那我做你姐姐又何妨?”
漆雕赋闻言震惊地抬头,随即扣住流音脉搏,那模样与无歌当初听到她失忆时一模一样。他们都在怀疑,她根本就是桃依,遗憾的是,她不是。
没有内力,不会武功。
漆雕赋失望地放开她的手腕。
罢了,他还能幻想什么呢?亲眼所见难道还能有假?
“家姐是被何人所救呢?”漆雕赋拉着流音往外行去,待心情平复下来,他才察觉到,流音气息不稳且脚步漂浮不定,只走了几步她额头已冒出细汗。
“家姐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漆雕赋顿时紧张地检查着流音的身体,可奇怪的是他并未在她身上看到任何伤痕!
“我......”流音未出口的话语,在看到门外的无歌时,生生停住。
她垂首,不去看他。
“姐夫?!”小赋有些吃惊,无歌竟然也在这里,那为何他不出面救流音?
“小赋。”无歌上前摸了摸漆雕赋发顶,而后揽住流音,“她们对她用针!”
“针?!”漆雕赋眼中弥漫出杀气!
“很好,用针是么?”一掌击破木桌,漆雕赋往外行去。
“小赋!”流音突兀出声叫住他,“我没事。”
流音轻易便挣脱了无歌的怀抱,无歌怕弄疼她,是以不敢太使劲。
只见她拉着漆雕赋的手,如姐姐带着弟弟一般,往楼下行去,“带我回家吧。”
从始至终,她都不曾看无歌一眼。
“那......姐夫呢?”小赋困惑地回头看向面色暗沉的无歌。莫非,这两人吵架了?
流音停下脚步,回首,眼中是疏离。
“他是你的姐夫,但却不是我的丈夫。”流音轻敛眉目,遮去眼中的酸红。
她恨他!
那些女人折磨她,脱了她的衣裳......猥袭她时......他知晓,可他却选择了当一个旁观者。只因她不愿扮作他心中的那个人,他便能这般,如此,她以后对他就只会有恨!
那些人的存在,无歌的存在,都让她觉得,自己很脏!
“......我不认识他。”说罢,她转身离去。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那么疼却偏偏要坚持的背影,无歌心里莫名的绞痛!
她眼中浓烈的恨意,他看得清清楚楚......
无力地垂下手臂,无歌只能看着流音一步一步地远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