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莱丽伽趴在岩体上,将上半身探出去看着他们。她冲这头曾经想吃掉她脚趾的半犬魔微笑,用尾巴勾住吊着他们的绳索,缓慢而恶意地推晃着。
绳索底部的狱卒串开始剧烈地摇摆、打转,一些不太适应高空的倒霉蛋放声惨叫,那半犬魔则尖叫道:“咱们没什么仇怨!我没碰过你!我还拦住了纳布当那蠢货把你拖出去!”
他所说确是事实,但那些行为无关于对雅莱丽伽的善意,也丝毫无法挽回她的心意。她转头看向姬藏玉。
“我们应该把他们扔下去。”她说,“他们是这样对抓来的人的。现在他们也应该试试。”
在她看来这是再公正不过的处置,对她如此,对岩体另一侧的囚徒们亦然。可令她意外的是,姬藏玉什么也没回应,只是有点迟疑地皱起了眉。他的表情令雅莱丽伽的心沉了一下。
“你同情他们?”她问道。
姬藏玉直接摇头。
“那你应该杀了他们。”她劝导道,“这是他们应得的。如果你不这么做,他们会出去杀别人,比他们弱小的人,什么事也没做的人。”
姬藏玉显然听进了她的话,可他仍然皱着眉,像是在跟某种念头交战。
“不能杀。”他有点为难地说。在雅莱丽伽张口询问以前,他又指了指白绳说:“此物不杀。”
雅莱丽伽朦胧地理解了他想表达的意思。不管理由为何,看起来姬藏玉没法担当处刑人的角色,但那也不碍什么。她让姬藏玉把狱卒们提上来,好让她亲自动手——事实上她在考虑是否需要亲自动手,那些坐在旁边的囚徒们同样有权利享受复仇。
姬藏玉低头沉思着。雅莱丽伽看得出他在动摇,她还想继续劝说,她怀里的婴儿却突然舞动起手脚。
“咿、咿、咿丽!”婴儿细声呼唤,“在上面!在上面!”
他的声音中断了雅莱丽伽的计划。她抬头看向黑虹,发现那些灰化的树根正在蠕动脱落。
关于那些缠绕在桥外的树根,此前雅莱丽伽还没机会深入思考过它们的来历。她从不记得峰主们有这种崇尚自然的审美,而眼下她仔细考虑这件事,隐隐觉得那或许和枯叶夫人有所关联。
姬藏玉也注意到了黑虹上的情况。他不假思索地踏足,想要独自飞上去查看,雅莱丽伽及时抓住了他。
“带上我。”她说。
她觉得清理牢房配件们的计划可以暂时延后。毕竟他们已胜券在握,而她不希望在这种时刻让姬藏玉出什么意外。于是她抱着婴儿登上红云,跟少年一起飞了过去。
他们悬停在和桥峰水平的位置,看着那庞然的拱状牢笼在烈火中融解。用以通风和维持某些法咒的窗户都已被烧得变形,起初像一张张哭泣的鬼脸,很快则塌陷得完全不见形状。
在如此致命的高温中,那些来历不明的枯树根却表现出了明显超凡的性质。它们几乎被烧成了一堆积灰,却还能顽强地蠕动收缩。
姬藏玉驾着红云,沿它们脉动的方向跟去。他们一路来到黑虹与右侧裂峰的接口处,再顺着树根一路向下,直往裂谷深处的阴影里钻去。
婴儿在雅莱丽伽怀里乱动,口中又开始发出那种令人厌恶的笑声。在他制造的噪声里,雅莱丽伽还听到另一种有规律的气音。它轻微但却急促,既有点像活物轻喘,又有点像林木被风吹动的悉索声。
那声音从崖壁上的某个洞窟里传来。洞壁边缘挤满了焦黑的树根,萤火虫般密集的翠光在树根缝隙里进进出出。雅莱丽伽认出它们和烧掉铁髅虹的是同一种东西,但还不确信它们为何会跟着树根跑到这儿来。
她很快得到了答案。在跟着姬藏玉烧尽树根,钻入洞窟内部后,他们在那洞窟深处看见了一团臃肿而苍白的半透明肉块。它的质地有些像水母,但浑身长满了细长的须茎,正痛苦不堪地痉挛着。在它那通透的腹腔里充满液体,而液体中漂浮着一颗小巧的少儿头骨。
姬藏玉的脚步顿了一下,像是没想到会遇见如此形象的生物。而当雅莱丽伽看到这景象时,她反倒突然间明白了一切。
“这是朵灵族。”她对姬藏玉说,“它们的本体。”
苍白的触须探进旁边尚未枯死的根须里。他们眼睁睁看着那些深藏在山石缝隙间的植物扭结缠绕,最后编织出一个小小的女人轮廓。
她只有雅莱丽伽半个手臂的长度,静静地趴在肉块上方,用双手拥抱着肉块的腹部。紧接着另一条触须探进地缝里,从里头捞出一个尚未完全腐烂的死人头。树根从耳道插进人头内部,那人头便豁然睁开眼睛。
“你们找到了。”它用走调嘶哑的声音说。那声音雅莱丽伽过去从未听过,但却并不妨碍她认出它的主人。
“枯叶夫人。”她轻唤道。
趴在肉块上的小小女体动弹了一下,仍然没有松开自己的怀抱。那颗人头却摇晃着发出干笑。
“德勒文不该抓你。”人头说。
姬藏玉没有理会人头的言语。他大步上前,走到那肉块的旁边。当他把手插进肉块的腹中时,趴在肉块上的树根女体开始发疯似地捶打和拉扯他。但那力道实在是过于轻微,让姬藏玉轻而易举地把肉块中的头骨抽了出来。
人头开始啜泣,而婴儿高声大笑。
“咿丽!咿丽!”婴儿说,“回来!”
人头则喊叫道:“还给我!”
姬藏玉在这两重噪音中无动于衷地举起那个头骨。他沉默地转动它,打量了它一会儿,最后终于肯定地点了点头。
“依丽特丝。”他说,“跟我走。去白河幽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