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满瘤山的地面在视线里展开。琴手拉断一根细弦,对着下方划动,土地腐败的肌层从两侧割开,剖露出内部的胎体。
如同切开死尸的子宫,流胶状的黑色婴儿在其中响亮哭叫。一条火龙于它周身绕行,让它的皮肤焦黑枯干,寸寸剥落。
“它干得不错,”琴手对罗彬瀚的眼睛说,“但用不着如此。今晚属于你了。”
他拉下浑浊的天丝,向着火龙扬荡。丝线缠绕住那光热的灵躯,把它拖向涡流旋转的天空。
火龙在空中挣扎摆动。它每扯断一根丝线,身体便沾上一点浑浊的色彩。看到这景象时,罗彬瀚开始转动眼珠。
琴手态度悠然,对着掌心上的眼睛摇头。
“那伤不到他。”他说,“让我们先和客人告别。”
他把右手伸进外套底下,掏出一把刃身幽蓝的弯刀,从口中念出那个罗彬瀚所知的咒语,刃身便烧起幽蓝的火。
黑羔皮手套在火中融化,露出里头发白腐烂的死人手掌。他将弯刀轻轻掷下,投向躁动嚎哭的胎下。
蓝色的火在雨中生长。每一滴血雨都是助燃的油膏,涂满黑色胎儿的身体。当刀刃落入胎内,血泥构筑的子宫在瞬间灌满火油,变成了腐臭滚烫的熔炉。
琴手拉起一缕天丝,绕成团团线球。在婴儿的哭声中他低吟慢唱,歌调轻缓如摇篮曲。
“我会把你还给你的父亲。”他一边绕线,一边对血肉的熔炉诉说,“他总拿星星烧火,我喜欢这个主意。现在我借他的火烧一碗汤,这是我们待客的方式。”
他把缠好的两个丝团抛回空中,像两颗色泽污浑的星星缀在绳座两侧。然后琴手起身离座,踩着晦暗的绳阶,步向益发腐烂的地面。
天涡凝滞地旋转,浊光铺落在他脚前,一路指向远方的山脉。琴手拾阶而下,同时抬臂前举,伸展开左手的掌心。
罗彬瀚的眼睛在他手掌上自由滚动着,既能望见浊流涌动的天空,也能看到手套表面渗透的雨迹。
“看那边。”琴手语带柔情地说,“看看她吧。多么可爱的姑娘,模样还跟小时候差不多。那时我看她就像自己的女儿,那永远十八岁的漂亮丫头,我情愿她留在山里,去西边,或者一直待在她的岛上。如果她不把自己的绳子交给另一个凡人,她将永远保持青春。而现在呢?他们甚至看不好一个十六岁的青春期小孩——这不禁使我重新思考自己当初的错误决定。”
他施然走下天阶,来到血肉之地的尽头。一道完整的山脉横贯雨中,上头覆满了花树。
血雨飘在树梢,聚成一层朦胧的红雾,浸满了桃梅芳香,而树根处却仍然干燥清爽,没有分毫打湿的迹象。树木扎根的土壤乌黑松散,混杂着青草的嫩芽,看起来肥沃而自然。
以山脉为界,林中与林外泾渭分明,就像两个世界被拼接在一处。
罗彬瀚在黑羔皮手套上转动眼睛,他看到不洁的双星悬挂天际。在双星之间,丝线如蛛网罗织,缠绕着曾经钻入地中的火龙。
琴手把左掌举到面前。他的兜帽边缘用银线绣着蛇形纹饰,在那布料的阴影下露出半张苍白的脸。
那半露的脸令罗彬瀚感到少许似曾相识。但旋即对方勾起微笑,将他对那脸部轮廓的熟悉感完全冲淡了。
“现在该去看看那男孩了。”琴手对他的眼睛轻声说,“有人已经付了帐,我会把这里的事儿全部解决——暂时如此,可你们真的觉得跑到外域就能解决问题?我诚心建议你们回去,但不是现在。有人这会儿正忙着呢。等到时机恰当,那男孩必须回到能庇护他的地方。至于你,既然我们有那么点间接的交情,我不妨给你一个小提示:你和那男孩走得很近,对你来说火焰会比冰晶更简单,而愤怒会比冷酷更容易。如果你非做不可,至少用你擅长的方式,别想着去模仿谁。”
困缚在空中的火龙发出怒啸。琴手随意地扬扬手指,天上的漩涡便加快转动,绞紧缠绕火龙的丝线。晦暗的丝茧将它完全封锁,再没发出一点声音。
他收回手指,带着满身雨迹踏入花树林中。腥香湿漉的雾气紧跟着他,在干燥的林间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