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来的样本采集十分顺利。
岑路戴着巨大的护目镜,一身白大褂,正在全神贯注地记录着仪器上的数字。
一旁的高辅秦正在切割收集来的矿石样本。岑路在等待结果的中途看了眼这位助手娴熟的操作,心里十分欣慰。这位便宜助手虽然不爱搭理人,可技术却是利落得没话可说,且任劳任怨,现在实验室里就两人,高辅秦就连刷试管这样的苦活都包揽了,岑路也乐得自在,于是把更多的精力投入了处理数据中。
岑路干净利落地处理出一份培养样本,他对于将来将血银矿控制在半径为三公里以内十分有信心。
潜艇突然摇晃了一下,岑路连忙握住了墙上的的把手,同时提醒高辅秦:“高博士,小心!”
高辅秦左手扶住了实验台,右手却丝毫没有放下手中活计的意思:“怎么偏偏这个时候!马上就要结束了!”
岑路知道对方工作狂的本质,于是也就不再多嘴了。好在摇晃似乎是一次性的,很快潜艇便恢复了平稳行进。岑路松了口气,他在水下适应了快一周才能做到不随身携带呕吐袋,若是他在实验室里吐了污染了样本,高辅秦大概是要把他扔进海里喂鱼。
岑路看了一眼手表,对还在切片的高辅秦说:“到结束时间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好,你先走吧。”高辅秦连头也没抬。
岑路耸耸肩膀,也不多话。只是拎起柜子里的公文包。他也没有这么早回宿舍的打算,而是准备去食堂坐着,争取用今天收集到的数据做一次演算。
毕竟,食堂里只有个脾气不好的老头,而宿舍里却有个让他心烦意乱的人。
岑路咬着笔杆子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余光瞥见窗口里的老头偷偷地拨开了挂帘看他。岑路也没有揭发,只是大大方方的任他看。
这些天来他已经渐渐习惯了刘老爷子口是心非的脾气,最初的几日他借用老爷子的地盘他还大呼小叫地喊:“书呆子别在老子这儿乱撒尿”,后来周浦深来劝了一次之后便熊着脸没再反对了。至于最近两天,岑路甚至在他平时坐的桌子上看见两个干巴巴的橘子,他带着询问的目光去看老头,刘老头却像是被人撞见偷腥了似的涨红了脸,朝着他吼道:“看什么看!橘子都坏了我要拿去扔的,看你这傻子来了正好喂你省的浪费。”
岑路干脆利落地闭嘴了,他知道这种脾气的人越是逼急了便越是讨不了好,还不如默不作声地吃橘子呢。
譬如今日,他就一边嚼着茎多汁少的蜜柑一边笔下如有龙。
可是有的人,不是你不去惹他他就能消停的。
刘老头看着岑路仿佛在吃山珍海味似的摇着脑袋,气就不打一处来。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周浦深这小子怕是走火入魔了,这一周来变着花样地跟艇员买水果蔬菜。每位艇员上艇时分发的新鲜蔬果都是严格限定的,在这暗无天日的水下可以说是有价无市,周浦深这个傻小子天天给书呆子不间断地提供这些,怕是把自己那点可怜的薪水花了个底朝天。
最可气的是,这个呆脑壳看起来还贼不待见周浦深,面对面给他的东西说什么都不要,每天不在食堂待到熄灯绝不肯回宿舍,周浦深无法,只得拜托老上司给岑路带水果。
刘老头心里为周浦深不值,于是嘴上也嘟嘟囔囔地不让岑路好过:“就说不能念那些天杀的书,嘴里嚼着别人的,还不知好歹……”
岑路清楚地听见了,他有些不明白,于是停下了笔转身问嘟囔着的老爷子:“刘叔,你说这橘子是谁的?”
“还有谁!”坏脾气的炊事员一跟岑路说话就没个好声气,“除了周浦深那个呆脑壳,有谁会在这种十天半个月见不到光的地方把自己的水果给你!”
周浦深嘱咐过他不要多说,可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岑路略一思索,便大致摸清了个来龙去脉。他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的心绪又乱了,这厢也来不及与老爷子多说,当即便夹起文件径直朝宿舍去了。
当岑路打开了宿舍的门,周浦深正在洗手间里洗岑路换下来的备用白大褂,两只手泡在冰凉的肥皂水里搓着衣领,宽大的指节冻得通红。
岑路看着他,心里感叹自己就算是娶个老婆大概也不会有周浦深这么妥帖了。
“回来了?”周浦深有些意外岑路今日回来得这么早,想到岑路自上艇来抗拒的态度,周浦深怕岑路对自己洗他的衣服有什么想法,连忙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碰你的衣服,只是他们经常把鞋也一起丢进公共洗衣机里,很脏……”
岑路看着那人平时英姿勃发的长腿长臂,现在却屈身在小小的洗手间里给自己洗衣服,表情既紧张又委屈,竟一时间联想起了大户人家小心翼翼的小媳妇。
他立即狠狠地咬了自己的下唇一下,想什么呢,怎么越来越不着调了。
岑路勉强笑了笑:“你给我洗衣服,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呢。就是,我有件事想问你。”
周浦深见岑路没生气,于是松了口气。在毛巾上擦干净了手便跟着岑路进了房间,只是这口放心的气还没来得及呼到底,周浦深便看见了岑路放在床头的那半个干巴巴的橘子。
周浦深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年轻的少尉心里浮起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死老头”,接着看向了岑路,想要根据他的表情行事。
可是岑路此刻根本没什么表情。他只是冷淡地抱起了双臂,质问似的看着周浦深:“橘子你哪里来的?”
周浦深心里一颤,可还想做最后的挣扎:“艇上发的。”
岑路眯起了眼睛:“深弟,我智商一百六,我看人心很透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