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证会当天是个阴天。
云层泛着阴沉的灰色,厚得像是要从天空砸下来。岑路穿着贴身的黑西装,撑着一把透明的伞。握着伞柄的手臂露出白皙的一小节,西装袖子上镶着银色的袖扣,镜面反射出身前黑压压的人群。
天空开始飘起细雨,有几丝顺着风向贴上了岑路的脸,带来一阵凉意。岑路加快了脚步走到屋檐下,收起伞将伞尖在大理石地面上敲了敲,少许雨滴被他抖落下来,在地上洇成几个深色的圆。
身边经过的人或着军服或着深色西装,有时会有人有些好奇地看上岑路两眼,不知这个面容俊秀的男人伫立着在想些什么。
此次事件性质恶劣,袭击学生的犯人若不是被尉击毙,造成的损失恐怕不止于此。饶是元老院再如何想要杀鸡儆猴也知道不能真的将周浦深送上法庭,加之军方施压要求提前庭审,元老院那边有些措手不及,于是要求帝工大出面主持听证会,计划着先制住军方的肘,接着再从长计议。
李常青坐在检方陈述人的席位上悠然自得地翘着脚,对此次的庭审结果很有信心。
元老院十分重视此次听证会的结果——那几乎是一定的,因为这是元老院第一次出面与军方正面交锋,这次的结果关系到的根本不是周浦深那个卑贱的平民个人的命运,而是整个旧贵族与女王陛下想要扶持的军中新贵的较量。
李常青作为一等公爵家的嫡子,对于女王陛下这种以卵击石一般的做法嗤之以鼻。女王陛下和她身后的那位以为旧贵族们不听话了,于是成天地绞尽脑汁变着花样想要收回乡绅贵族们手里的土地和权利,就连“返乡之日”这种可笑的节日也在无时无刻地告诫着旧贵族们,站在金銮殿上的那位,决定将她手中的桂枝送给军方的某位,或某一群幸运儿。
可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李常青想着,忍不住嘴角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女王陛下在一件事上倒是某雨绸缪得没错,那就是是时候让那帮老家伙退位了。元老院的代表们,也该换一换血了。
李常青此次是卯足了劲要搅这趟浑水。除他之外,年轻的贵族后代们大多胆小如鼠,根本看不出若是打赢了这仗到底对自己今后的仕途到底有何裨益,纷纷推辞这份苦差事,于是李常青求之不得地接了下来。
他昂起自己的双下巴,朝着听证陈述人即将出现的小门抬了抬,心想你真是运气不好,注定要给老子当这块垫脚石了。
“肃静!”听证主持人坐在礼堂的正前方,穿着黑色衣袍的手抬起法槌敲了敲,声音不大却使全场都安静了下来。听证主持人是帝工大法学院的系主任,对于此种场面早已是驾轻就熟,他抬起手中的卷宗,清了清嗓子道:“此次会议暨g区海军陆战队员,周浦深少尉携弹于帝工大邀明楼造成破坏性爆炸一事开展听证工作,听证陈述结束将由十二人陪审团对陈述人拟定初步判决。向女王陛下献出我最诚挚的祝福——”
全场起立,黑压压的一片。岑路坐在旁听席的第一排,以右手握拳放在胸口,一膝弯曲朝着东方敬礼。他突然想起了周浦深第一次来他办公室时朝他行的那个大礼,一时间有些怔怔的。
人群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听起来十分低沉:“向女王陛下献出我最诚挚的祝福。”
等到全场坐回座位,听证主持人又敲了一次法槌,洪亮的声音高高地穿向礼堂布满彩绘的圆形穹顶:“开庭,陈述人入席!”
李常青兴奋地坐直了身体,肥胖的身躯朝缓缓打开的那扇门倾过去,他兴奋极了,甚至想要对着送上门来的猎物舔一舔自己油光锃亮的嘴唇,然后把他生吞活剥。
周浦深依旧穿着那身脏了的军服,一头短发刺猬似的炸开,被左右两位身着同样款式制服的军官押着,双手没有上镣铐。
李常青不满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军部的人就是没素质,自己家的人就不上手铐了?不上手铐万一这个贱种发起疯来怎么办。
周浦深被人押着送进了铁丝打的一圈栅栏中,其中一名军官不情不愿地从胸口的口袋里掏出一副崭新的手铐,将周浦深的右手铐在了一根铁栅栏上。
岑路眨着眼睛望着周浦深的背影,手指死死地掐住了大腿的肉。周浦深背对着他,他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觉得半周不见,那被禁锢在栅栏中的身姿挺拔依旧,却瘦削了不少。
不是被关押在军方吗,岑路想,怎么自己人也会亏待他?
不等岑路再多想,“自己人”梁浅坐在周浦深那侧的军方代表席上,转过头来,用那双风情万种的桃花眼朝岑路眨了眨,眼角还有一点妖娆的红。
岑路:“……”他是来春游的吗?!
梁浅身边的窦怀叶倒是十分严肃,窦中校今天穿了一身贴身的军装礼服,下半截一步裙紧紧地包裹着两条纤细修长的腿,此刻正正经经地并拢着放在桌下。她全神贯注地听着听证官陈情事件经过,丝毫没有主意到一旁梁浅的挤眉弄眼。
“请检方陈述。”
李常青等的就是这一刻,听见听证官的这一句仿佛是关在笼子里的鳄鱼终于得了准许觅食的指令,他拿着早已准备好的控诉站起身子,一双眯缝眼转向周浦深:“被告此行实属情节恶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