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笃禅师又一遍问他:“佛藏中有多少部经书?”
净音抿了抿唇,沉默以对。
清笃禅师也同样沉默了下来,再未重复问他这一个问题。
两人相对而坐,沉默着尴尬。事实上,感觉到尴尬的只有净音一人,清笃禅师还是安闲自在地又去翻他手上的那部《佛说阿弥陀经》。
天色暗了下去,外头有值守沙弥送了一盏青灯过来。青灯搁在两人中间的案桌上,烛火独自摇曳间,明暗相随。
净音看着那点烛火,心头一动,垂下眼睑低声道:“一部也无。”
是的,一部也无。他在藏经阁里待了许多年了,甚至比净涪在藏经阁的时间还要长得多,可在他的心里,一部经书也没有。
如果他有,在普济寺那会儿甚至不需要任何人提醒,他自己也能想到那里的藏经阁。可就因为他没有,所以他才空手而归。
清笃禅师这才又抬起头来看着他,随手将经书往案桌上一推,点了点头,应下了他早前的说法。
“你从药王殿那边回来后到你清显师叔那里登记一下,便自去了吧。”
净音起身,向着清笃禅师合十一礼,慢慢退出了内室。
清笃禅师看着净音远去的身影,目光落在案上那盏青灯摇曳的烛火上,看着那烛火划分明暗,无声叹了一口气。
净音选择修微倒也确实符合他的心性,最起码他是真的明白自己的前方该怎么走。在众多修持法门中,微字最为微妙。人心思绪是喜是悲不重要,得失不重要,对他人感官如何情绪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能做到任凭这种种思绪萌又湮灭,都始终保持本心不昧。
净音曾经确实做到了。
普济寺里生的事情他们可都是一直看着的,他们没有错看净涪的成长,同时也未曾错过净音的长进。可他们没有想到,先是魔障破心,再是迷障遮眼,后又是净涪作比,竟生生将净音打击到如此手足无措的地步。
在净涪明确自己不愿成为佛子之后,净音可是他们妙音寺准备的佛子候选人之一啊。尤其是阁里的诸多师兄弟,自那之后可都是很看好净音的,现在弄成了这样......
只希望经过这一次红尘磨练之后,净音能够真正成长起来吧。
净音走出内室的时候,几乎是木然一样地往外走。但他才刚刚跨步迈出藏经阁的门槛,身后就同样走出来两位陌生的小沙弥。
他们看着就只有七八岁上下,脸上眼睛都是雀跃欢喜,一看便知很是高兴。他们脚步轻快地自净音后面越过净音,又在经过净音的时候给他合十见礼,口称师兄。
应该是这一回皈依礼入门皈依的弟子。而且看他们这个时候从藏经阁里出来,分明就是他们阁里新入阁的弟子。
原来,净涪师弟他已经不是藏经阁里的小师弟了啊。
净音脑中闪过这样的一个认知,但心中却没有任何触动。
他扫了一眼,木然地给那两个向他见礼的小沙弥回了一礼,然后继续往前走。
却不料那两个小沙弥急走几步远离了藏经阁,便再也压制不住满心满眼的欢喜,哪怕压低了嗓子净音还能听出他们的兴奋。
“哈哈,我终于借到净涪师兄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了......”
净涪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另一个沙弥又拉着那个兴奋欢呼的小沙弥要他承诺:“你还记得你之前答应过我什么了吗?”
没等同伴说话,他便急急提醒道:“你说过,你借到了要先让给我看的,现在,你是不是想要反悔?”
他的同伴瞪了他一眼,也急了,一时间连声音都再忘了压制,幸好他们脚程快,这么说话间,就已经走出了很长的一段距离。声音再大,也不会打扰到藏经阁里的沙弥僧众。
“怎么可能?我现在不过就是先拿着罢了!”他一气之下,竟就将手上宝贝一样小心翼翼捧着的那部只有三页纸的经书递给了他的同伴。
净音不自觉地停了下来,望着这一对小师兄弟玩闹一样地越走越远。
他也有亲近的小师弟。
他茫然了片刻,才继续往药王殿那边去。此时的晚课已经结束有一会儿了,净音一路上还碰到不少的师兄弟。
他们或步履匆匆,或悠闲慢走,可但凡是身边有他人作伴的师兄弟,这会儿和同伴交流的时候,有一个名字频繁出现。
净涪。
普济寺中生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半个月,哪怕这些师兄弟们没有亲眼目睹里头的经过和展,但他们却能从各处流传出来的只字片语窥见一鳞半爪。
只有十多岁的年轻小沙弥,八颗舍利,金身,力拒魔门心宽心窄两位真人,推拒佛子......
这一个个字眼堆彻在一起,怎能不让人为之侧目,为之震惊,为之敬佩?
再添上净涪早前的竹海灵会魁和世尊亲授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两道光环,别说是在这妙音寺中,便是那向来自持甚高的天静寺,净涪也都是声名暴涨。
偌大一个佛门,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够像先前那样无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