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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青缇之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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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袭白衣彻底消失之后,两名老内侍猛地尖叫起来,浑身抖如筛糠,手脚并用的往禁室外面爬。

一道黑影,稳如山岳,恰恰挡住了狭小的石门。

两人已是惊弓之鸟,恐惧中,颤抖着抬起头。挡路的人戴着墨底血纹面具,此刻,也正拿眼睛盯着他们。

“金……金乌刑使!”

乍遇救星,两人激动得指着禁室里那具尸体,瞪大眼,磕磕巴巴得说不出话。

金乌一动不动,似乎并没有理会的意思。

一名老内侍紧紧扯住他衣角,张大嘴巴,呜啊不止。

金乌依旧不动。

两名老内侍绝望的松开手,继续手脚并用的往外爬。

金乌怜悯的看着,缓缓眯起眼睛,指间金针,已从他们喉间穿过。

此时,夜,黑的正深,偶有晓风拂过。

巫王得到消息时,已是东方渐白。

彼时,所有老内侍们聚在一起,手持先王赦令,直接将那三人的尸体抬到了垂文殿前,将殿门围得水泄不通,高声嚷嚷着要巫王出来主持公道、严惩凶手。

独孤信又增调了一队侍卫,才将这群人挡在阶下。

据说,死去的三名老内侍,皆横尸在看管世子的那间地下石室之中。他们的心口处,赫然是一株染血的青菊。刚刚现时,那青菊上的血,尚是温热的。而本应在禁室思过的世子,却没了踪影。

这已是,自栖霞宫血案之后,第二起青菊杀人案。

殿内,巫王披衣靠在藤椅中,正在翻看东阳侯新呈的奏报。

晏婴小心的奉上刚刚烹好的露茶,想到外面的情况,忐忑难安。

巫王却只抬了抬眼皮:“告诉独孤信,先验尸。”

说罢,他便继续不紧不慢的翻着奏简。

很快,验尸官便进殿禀报:三名老内侍的致命伤,不在心口,而在喉间。

这结果着实出人意料,巫王神色微妙,亲自出殿验看,果见那三人的喉间都有一处细微如针孔的伤口,穿透整个喉咙。

验尸官直言,这三名内侍都是先被人以金针封喉,令其失音,然后才被青菊穿心而亡。

旧案未破,新案又起,负责内廷安危、有「罗网」之称的戍卫营威信尽失。独孤信忙跪地请罪,自求重责。

巫王侧颜冷峻得负袖而立,未置一词。君威之下,定是雷霆之怒,独孤信额上渐渐沁出冷汗。

“金针“二字,令晏婴心一沉,如果,这不是巧合,那就必是一场,早就设好的局。

果然,一名老内侍却忽然拨开众人,扑倒在巫王脚边,颤颤巍巍的说:“王上,前日老奴亲眼瞧见,晏总管曾悄悄塞了根金针给殿下。”

吸气声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聚到了晏婴身上。

涔涔冷汗透衣而出,晏婴攥着袖角,暗暗咬牙,正欲拿出破釜沉舟的决心,挺身而出。

巫王忽得一脚踢翻那内侍,徐徐道:“你可知,污蔑世子,该当何罪?”

晏婴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君上。

方才,那两道阴寒凌厉的目光,难道,只是自己的幻觉?

那内侍显然也懵了,他爬起来,立刻声泪俱下的扑在死去的两人尸身上,痛苦流涕:“王上明鉴,奴才不敢说谎。那日,就是他们对殿下动的刑,殿下定是记恨上他们了,才会痛下杀手。可怜他们,一生尽忠职守,一朝含冤而亡,连个清明的归宿都没有。”

这番话,让其余老内侍俱是恻然,他们激愤的情绪,再次被点起来。

巫王冷眼瞧着,勾唇反问:“那根金针,是孤让晏婴带给世子,保持清醒用的。论起凶手,孤也难逃干系了?”

原本喧哗的大殿四周瞬间安静下来。谁也没有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意外情况」。

那些老内侍却个个都是人精,自然明白这弦外之意,不由识趣的闭上了嘴巴。

唯有那个伏地大哭的老内侍依旧不甘心的扬声喊叫:“若殿下不是凶手,又为何会畏罪潜逃?”

他句句说中要害,直指世子,其余老内侍嘴巴上不说,心里难免有同样想法。

晏婴反复打量着那老内侍,伤而不乱,悲而不慌,暗骂设局的人果然心肠细密歹毒。

“畏罪潜逃?”巫王眯起眼睛,睨了眼那内侍,唇边溢出点点冰冷笑意:“谁给你的狗胆,容你如此以下犯上?”

那老内侍终于有些慌了。

巫王负袖,冷冷道:“拉下去,剐刑。”

惨叫声中,那内侍被强行拉了下去。

聚在殿前的一干人,俱是面色惨白,如置冰窟。

巫王挑眉扫视一圈,不紧不慢的道:“昨夜,世子生了重病,已被孤接到垂文殿休养。尔等可要进殿搜查?”

这话听起来倒十分和善,老内侍们却面面相觑,哆嗦着比肩站着,无一人敢应声。

独孤信也会了意,大手一挥,几名侍卫立刻将尸体抬走了。

这场血案,如闹剧一般,草草了结。

巫王回到殿中,洗了把手,便若无其事的靠在藤椅中小憩。

晏婴心中有愧,扑通跪在地上,不敢言语。

巫王眉峰微皱,踢了踢他,冷笑:“晏公何时能做回马前炮?”

这日,还生了第二桩令巫王头疼的事,就是夜宴初开,风国公主的仪驾还停在沧冥城外,公子子彦踪迹全无。

巫后与年迈的太祝令在司天监等了整整一日,都没能等到本该进行“问名”与“纳吉”之礼的两人。老人家很不舒心,整个司天监都怨声载道,前来观礼的王公贵族及世家子弟更是因此吵闹不休。

重阳殿内,舞乐奏起,美酒佳肴已经次第摆上长案,诸事准备齐全,独独少了一对主角。这宴会究竟开与不开,让忙活了一日的司礼官很是为难。

风国小世子最沉不住气,一听说自己阿姐还被晾在沧冥城外,当众就掀翻了长案。

此次,是巫国理亏,一干大臣虽是不满,却也不好作。满案美酒吃食滚了一地,装酒的铜壶,又恰恰滚到了季小将军的脚下。

本来,这样算不得大事,可偏偏季剑这几日正心情不爽,两句不和,两个少年一剑一枪,从殿内一路打到殿外,好不热闹。

巫王脸色阴沉得坐在主位上,虽未出言制止争斗,隐忍的怒气,却令整个大殿的气氛都冰结到了极致。

云妃也没料到,子彦会做出如此鲁莽之事,面对巫王的冲天怒气,只能静默的跪在君前请罪。

整个席间,唯有性情直爽的史妃在幸灾乐祸的看好戏。这段时日,她被云妃抢尽风头,眼见着这对母子恩宠刚起,就闯下这等大祸,不由心头大快。

巫后端静的坐在巫王身侧,凤眼一挑,道:“王上,子彦是个懂事的孩子,断不会无故胡闹,想来是因事耽搁了。不如,先开席罢,让客人干巴巴的等,总归失力。”

巫王揉了揉额角,正要宣布开宴,殿外,内侍高声传报:“子彦公子到,幽兰公主到。”

云妃悬着的心终于放下,险些瘫倒在殿上。

然后,在众人错愕的眼神中,一袭白衣的少年公子,携着一个素衣少女的手,缓缓步入殿中。

遥遥望去,两人一个俊秀如玉、玉树风流,一个姿容高洁、清幽如兰,当真如神仙眷侣一般,羡煞旁人。满殿人都看得痴迷,也不知是谁哄闹了一声,众人才大声谈笑起来。

巫王怒意未消,死死盯紧子彦,阴沉着脸问:“到哪儿疯去了?”

子彦缓缓跪落,从容回禀:“父王恕罪。儿臣听闻,在我们巫国,青缇之花,代表祥瑞和太平。此次,公主不远千里,远嫁巫国,着实辛苦。白日,儿臣寻遍沧溟,终于采到了青缇花赠与公主,以示两国同好。”

众人依言望去,果见那素衣少女的间簪着一朵青花,幽香沁脾,煞是美丽,又立刻改口,交相称赞公子子彦乃翩翩君子,温润明理。

子彦却满是愧疚的道:“只是,怠慢公主鸾驾,儿臣确实犯下大罪。”

一直沉默的素衣少女在合适的时机,终于开口:“子彦公子的心意,幽兰心领,感激不尽。”言罢,又十分合乎时宜的与子彦相视而笑。

当事人都能将这桩事一笑揭过,旁人倒也不好再追究下去。

巫王颜色稍缓,巫后简单问了两句家常,忙亲自拉着两人入座。

风止云与季剑打得正酣,听闻幽兰到了,立刻弃战奔回殿中,拿剑指着子彦,横眉道:“阿姐,就是这小子欺负你么?老规矩,你报数,我来砍!”

案后的素衣少女徒手捉住剑刃,清浅一笑,未置一语。

风止云从未见过自家阿姐有过此等形态,只当惹她生气了,忙收起剑,讨好道:“阿姐既然这么心疼他,我暂且放他一马便是。”

幽兰灌了口酒,依旧不说话。

子彦不动声色的挡住她第二杯酒,轻声道:“公主喝多了。”

幽兰置若罔闻,推开他手,依旧将酒送到唇边。

一杯将尽时,那只手,毫无预兆的从她手中夺了酒,将余下的一饮而尽。

这一幕看在旁人眼里,自然是两人恩爱甜蜜、如胶似漆。

幽兰冷冰冰的转眸,他旁边的少年,正摇着杯子,似笑非笑的望着她。

此人,定是故意的——当真是——可恶至极!

宫宴进行到一半时,独孤信悄悄进殿,捡着角落,绕到主位旁,同巫王耳语了一番。

巫王举杯,与众臣同饮,然后便以军务紧急为由,匆匆离去,留下巫后主持宴会。

殿外,独孤信已经备好车驾,巫王换上常备的便服,马车便飞也似的离了宫,最终绕进了北市。

侍卫们,已经将一家名为悦来的驿馆重重包围起来,他们忙活了一天,几乎将整个沧冥城翻遍,怎么也没想到,那位小殿下竟会藏在供各国马商养马喂马的下等驿站里。

管理驿站的小官品阶低微,并不认识巫王,见来人气度不凡、一身贵气,只当是哪位王公大臣,忙打起精神,小心伺候。

独孤信端起架势,高声喝问:“昨晚,你这儿住进来个受伤的少年,他在哪间屋?”

驿官面露难色,脸色堆满笑意:“大人说笑了,下官这儿日日来往上百人,跌打损伤、断手断脚的数都数不过来,不知大人说的是哪一个?”

独孤信揽住他肩头,袖口滑出一块令牌,往后努了努嘴巴:“我们小公子离家出走,我家主子很是担忧,事关重大,老弟你不妨再仔细想想。”

那是——黑玉令!见令如王上亲临!

驿官两眼直,浑身一震,立刻换了副恭敬姿态,垂道:“下官有眼无珠,大人莫怪。实不相瞒,那位小公子,就在后院的草料房里。”

独孤信暗暗吃惊,巫王已经信步往后院走去。

草料房紧挨着马圈,一个老马夫正在给马喂草,屋里黑着灯,没有一点动静。

独孤信挥了挥手,侍卫们悄悄从后面绕入,将矮小的房间围了起来。

巫王踱到门前,敲了两下,许久,无人应答。又沉眉立了片刻,他直接推开了房门。

一道寒光,从门后窜出,只袭他面门,招招凌厉狠辣,倒是气势十足。

黑暗中,巫王认出,那是把匕。

独孤信拔剑大呼:“护驾”。侍卫们潮水般从四面涌进屋里。

巫王闪身避过,卷袖出掌,掌风还未,砰地一声,「袭击者」竟自己倒了下去。

独孤信举着火把往地上一照,顿时哑然。

巫王负手望着躺在地上的少年,及他紧攥在手中的匕,亦十分无语。

驿官慌慌张张的跟过来,见状,一边擦汗一边解释:“是下官忘了说,这小公子虽伤的不轻,警惕心倒强的厉害。下官这里,送水的、送饭的,都被他用匕刺伤过;方才,还有名老大夫捂着胳膊逃了。”

巫王环顾一圈,皱眉问:“谁将他送过来的?”

驿官道:“是个戴着斗篷的蒙面人,给了好大一笔银子,让下官代为照顾小公子。”

巫王神色变得复杂起来。

驿官觑了觑他脸色,终究有些不忍,道:“不瞒大人,小公子高烧太厉害,听那些大夫说,整个肺都感染炎了,明日再不退烧,就很难救活了。”

巫王感觉心口好像突然少了块什么东西,却又莫名的说不出来。沉默之后,他抱起地上的少年,淡漠吩咐:“回宫。”

昏迷中,九辰依旧用力的挥舞手中的匕,毫无章法的乱戳乱刺,想要挣脱控制。巫王死死钳住他手腕,衣料被划破好几处,才勉强将他抱进车里。

马车里,只铺了薄薄一层竹席。九辰缩在角落里,浑身战栗,呛咳不止。巫王稍有靠近,他便拿起匕一阵乱刺,昏迷的世界里,这仿佛是他唯一的护身符。

待巫王强行压住他手腕,欲要夺掉那把匕时,九辰竟忽然睁开眼睛,嘶哑着声音,十分霸道的警告了一句:“不许抢我的东西!”,便又抱紧匕,毫无知觉的昏睡了过去。

巫王盯着那匕,忽觉有几分眼熟。恍惚间,他终于忆起,这是他很早以前送给子玉的生辰礼物,后来,在某次鲥鱼宴上,被九辰当做彩头抢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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