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墙上掘了个洞,又将土石仔细地填了回去,扯着引枕的线头遮住洞口。
见了那洞,玉乙未骇得脸色煞白,连连跳脚:“是门主!是他挖了这洞!”这自不必说,可手无寸铁、身骨又几成齑粉的玉求瑕究竟用了甚么法子掘出这孔洞?玉乙未蹲身下来,顺着洞眼向外张望。
皑皑白雪里,碎石块间落着根断裂的木枝,竹杆尾端套着月牙纹铜环,玉乙未伸手捡起,发现是支筷箸。
他瞬时冷汗涔涔,一个荒唐的想法冒上心头,不自觉喃喃道:“筷子…他拿筷子挖的?”
——
雪雾氤氲间,一道澄白的溪河自玉帝观前蜿蜒而下,袅柔地淌出寒冻的冰池,绕过陡峭天梯,在这雪窖冰天中依然水声淙淙。
河上漂着只小舠,竹棚前坐着个盲眼少女,雪衣白冠,以绣着朔月纹的绸布蒙眼。她轻摇着橹,驶着小船儿靠到岸边。
一只脚踏上了木板,舠船微微摇曳,在水中画出涟漪。盲女柔声问道:“来者何人?”
未及对方答话,她又缓缓道:“天山门弟子不得出山门,也不得坐此船从太乙河下山,若有长老手令可另当别论。”
原来这盲女是太乙河上的船家,也是位天山门中人。若是从玉帝观前过冰池,下天梯,半途上总能遭食人白鸷惊扰,若非轻功上乘之辈,说不准该在天梯上粉身碎骨,可称得上凶险万分。太乙河是下山的另一条路,虽徐缓蜿蜒,却总归安适得多。
来人粗着嗓子道:“在下…呃,我…不,俺是玉南赤,南赤长老。”
盲女柔和地笑,似出水芙蓉般秀美雅柔,却带着些许困惑。“您真是南赤长老么?”
“为何不是?”
“平日长老上船,这船总会吃水太深,受不住。”盲女微笑,“您今日,似是轻盈不少。”
“咳…俺,俺只踏了一个小脚尖儿,还没把脚趾头全放上来呢!”来人慌忙道,过了半晌,他踩上了船板,顿时舠身猛地往下一沉,细小的涓流从船缘淌汇进来。
盲女但笑不语,浆板在水里游动,掀起剔透晶莹的雪浪。小舠破开浓重雪雾,与巍峨的行宫大殿渐行渐远。不多时便行入峪河,能隐见莲台形影。
水声潺潺间,盲女轻缓地转头问道,“长老将要去往何处?”
“下山。”
“只道一声要下山,却不言明要抵达何处,”盲女轻笑,“简直就如方才拾捡了行囊,临急临忙要逃之夭夭一般。”
来人夸张地倒抽了口凉气。
“武盟大会,俺是要去…武盟大会瞧瞧!”
“武盟大会已有北玄长老操理,我未曾听过您也需下山打理。”她向来人摊开手掌,“长老可否将玉牌交予小女子一看?”
天山门中,人人皆在剑上结了配饰,弟子结的是玉|珠,分一到三珠不等,长老们则是錾字的玉牌。
那人迟疑半晌,将玉牌握在手里手里,伸给她道,“呃…你好生看着点,这玉牌方才落在雪里,怪冻的。”
果然冰寒彻骨,盲女手指一颤,却清楚地摸到了其上字迹,正是玉南赤的“南”字。
她缩了手,微微一笑,“果真是长老玉牌。南赤长老,小女子向来疑思颇重,还请您莫要作怪了好。”
来人道:“不打紧,留神些好。总比被些许滑虫有机可趁、溜之大吉的好。”
“正是。”盲女点头,款步走到舠头,却不摇桨。寒风掠过她秀丽的面颊,拂起一头如瀑青丝,她恬淡地迎着河面的风,忽而道,“长老可曾知晓,武盟近来捕得一位候天楼刺客,也说不准是武盟中人有莫大的能耐,抑或是其自投罗网,有意为之。总而言之,盟主武无功雷霆动怒,说是绝不轻饶那人,定要斩首剥皮、极尽私刑而死。”
那人默不作声。
瞬时间,盲女脸上浮现出锋锐神色。她本如柔花嫩叶,眉眼弯弯,此时却不知为何现出一点寒芒似的恨意。
“说到候天楼,我这对眼确是与他们脱不开干系。”她忽而自言自语道,“此话该说回六年前,癸丑年建子月。那时我刀法正恰有所精进,可终不敌金部之人,他们将我两只眼生生抠下,从此我便再不能习刀,只能在太乙河上摇船,每日在暗里苟活。”
那点恨意稍纵即逝,不过一刻,盲女又重归平宁,她笑道。
“若是我两眼尚在,玉白刀的掌刀人该是我,也不必让你平白受如此之苦。”
那人支支吾吾,半天没挤出一个字儿来。
盲女缓缓走到他身边,蹲下|身来,歪着头看他。虽说是看,却是看不见的,于是她伸出手,徐缓地在他面上摩挲。
“把上船时搬来的那石块儿丢了罢,南赤长老有多重,你当我不曾心知肚明?方才那用冰雕的玉牌,手艺倒也不错,定是仔细刻了许久,留着也能作个生趣的小物件。你压着嗓子,学长老倒有八分相像。”
“你每回下山都是从岩壁自己攀下去的,不走天梯,不游太乙河,我也数年未能见你一面。怎么,是那峭壁悬崖路要比这平定小舟好行得多,还是你问心有愧,不敢来见我这师姐?”
盲女对着他温和地笑,唤他的名字。
“…小元师弟。”